[利比亚战后之战]战后之战

　　一场战争中，其最凌乱、最肮脏的部分是在要结束的时候。 　　正当利比亚反对派及其支持者，在绿色广场鸣枪庆祝穆阿迈尔?卡扎菲政权垮台时，发生在西部重镇米苏拉塔Mujama Aleiadat医院的一幕幕场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眼下利比亚面临的险峻形势：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伤员，其中包括一名被子弹打中了手臂和腹部的3岁小男孩，他6岁的哥哥在邻近的兹利坦市被无情的流弹结束了生命；自利比亚内战开打以来，Mujama Aleiadat医院一名20岁的医生就一直在前线救助伤员。不幸的是，他被一名狙击手的子弹击中了要害……
　　“卡扎菲的势力已经结束了，但是人们依然在战斗。”正在照顾伤员的医生穆罕默德?艾哈迈德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场利比亚战争，足足打了半年之久，在北约军队和利比亚反对派武装的夹击下，卡扎菲长达42年的统治终于走向了尾声。但是战争过后，稳定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局势，要花费的时间恐怕要比“革命”的时间还要长上很多。
　　在战后的利比亚，水和电等基本生活需求只能勉强维持，建筑设施几乎完全变成一片废墟。反政府武装和从卡扎菲政权叛逃的人士组成了联盟，他们打算建立起一个民主国家―尽管利比亚连一个政党也没有，更不要说宪法了。即便是反政府武装“全国过渡委员会”负责人穆斯塔法?阿卜杜勒?贾利勒都在8月22日警告说：“在后卡扎菲时代执政不会一帆风顺。”
　　在战后利比亚诸多不稳定因素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石油。作为全球第74大经济体，利比亚已探明的石油储备约为464亿桶，占全球总量的3.4%。正常情况下，该国95%的出口收入依赖石油和天然气，80%的政府收入也是靠这两种资源的支撑。战争爆发以来，利比亚石油产量直线下降，已经从2010年每天生产160万桶下降至最近的6万桶。
　　动荡的利比亚和新一套领导班子的即将出现，让那些大的石油公司开始将目光对准了有利可图的利比亚石油市场。不过，他们的前景和大多数利比亚人一样，依赖于毫无执政经验的反政府武装领导们，能否迅速有序地给这个几乎被彻底毁掉的国家带来安定的局面。历史说明，利比亚不会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个超级石油大国。1979年革命发生30年后，伊朗的石油生产至今尚未完全恢复；伊拉克足足花了4年，其石油产量才和2003年美国入侵前持平，而前苏联国家更是花了至少10年才和剧变前相差无几。
　　“利比亚不是像伊朗那样的极端例子，但石油生产迅速恢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拿大皇家银行资本市场分析师皮特?赫顿表示。
　　或许，利比亚及其石油事业的前景，正如石油的颜色一样黑暗。
　　
　　混乱
　　过去四十年来，卡扎菲就是利比亚政府的象征，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由他作出的，其中就包括关键的石油开采权。作为一个统治者，卡扎菲的剧本中写满了“独裁”的印记：向对自己尽忠者提供各种利益保护，大搞个人崇拜，残酷迫害他的敌人。他尽可能利用每一次机会破坏政府和商业机构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这是一个国家领导人故意损毁政府公共机构的国度。”华盛顿智库外交关系协会资深研究员罗伯特?丹宁说：“当他（卡扎菲）离开时，这里才开始有了国家。”
　　在这场反抗卡扎菲统治的叛乱背后，其实隐藏了很多历史因素。反对派武装的大本营是闻名遐迩的班加西，1969年，这里正是被卡扎菲发动政变推翻的萨努西皇室家族政权的心脏地带。自那以后，卡扎菲便开始逐渐向的黎波里和忠于自己的部族所在地，布施数不清的利益和金钱，同时也慢慢地向班加西渗透了大量的愤恨和不满。所以，班加西地区的反对派是第一个起来反抗卡扎菲政权的群体并不奇怪。
　　虽然班加西是反政府武装的大本营，但现如今人们关注的焦点无疑是首都的黎波里和重镇米苏拉塔。在距离的黎波里不远的米苏拉塔，可能全世界的人们都已经看到了被反对派武装围困后这座城市出现的混乱状态。偶尔，这里还是会有些小型的战斗发生，钱都被花光了，银行甚至拒绝为有存款账户的市民签发一小部分现金；几个超市的货架早已空空如也。
　　在8月炙热阳光的烘烤下，战争带来的疲倦越发突显：全城停电，让所有空调都变成了一堆用不到的烂机器。随着反对派武装越来越多地在的黎波里聚集，米苏拉塔陷入重重围困之中，空气中到处都在响着飞毛腿导弹击中地面目标前发出的长鸣。
　　随着形势的愈演愈烈，卡扎菲一直拒绝下台，这也在无形当中悄然增加了利比亚在后革命时代陷入混乱的可能性，就如几年前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伊拉克陷入长时间的混乱一样。路透社的评论正切中了后卡扎菲时代利比亚的要害：卡扎菲不仅是支持者的核心，同时也是那些反对派武装的核心。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出身、信仰等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反对卡扎菲，这也是他们走在一起对抗卡扎菲的唯一纽带。一旦卡扎菲死亡或下台后离开利比亚，反对派武装很可能会陷入分裂和对抗状态。
　　但到目前为止，反政府武装“全国过渡委员会”运作出奇的好，他们不仅得到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的国际援助，而且其成果也得到了卡塔尔、阿联酋、科威特等阿拉伯国家的承认。“大家都说他们缺乏经验，但他们却将班加西和已经征服的地区管理得井井有条。”英国前驻利比亚大使前奥利弗?米尔斯表示。
　　不过，得到诸多国家庇护的“全国过渡委员会”也明白，北约和西方国家不会白白支持自己，一场利益追逐游戏早已暗潮汹涌向他们逼来。虽然整个利比亚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各国对利比亚石油财富的争夺战却早已打响。《纽约时报》分析称，西方国家，尤其是北约国家，正以承诺为利比亚反对派提供帮助，来换取本国公司未来在利比亚石油开采中的地位。
　　一场悄无声息的石油争夺战正在上演。
　　
　　争夺
　　三个星期前，德国―非洲商业协会负责人汉斯?迈尔?尤尔特与同行的20家德国公司代表，前往饱受战争蹂躏的利比亚。由于德国飞往的黎波里的定期航班全部取消，德国政府特意派遣军用运输机将尤尔特等人送至利比亚，德国经济与技术部国务秘书奥托是他们的带头人。德国人向班加西运送了大量的医疗和救济物资。不过，这趟飞行远非人道主义之旅，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会见利比亚过渡委员会的代表，为德国在利比亚谋求更大的经济利益。
　　虽然利比亚战争依然没有走到尽头，卡扎菲依然在逃，但来自世界各地的大公司却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对于它们来说，一旦重建开始，将会是商机无限的时刻。“一旦石油和天然气再次开始流动，利比亚将变成一个富裕的国家。”尤尔特说，但在那之前，利比亚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尽管相对于非洲邻国来说，利比亚已经相对富裕，但它的基础设施建设还远远不够，尤其是相对于那些海湾石油生产大国来说。
　　以前，在利比亚做生意并不容易，国有公司控制了大部分市场，法律标准也是在卡扎菲政权的主导之下。现在，各国政府和跨国公司希望新政府能够改善这种局面。德国经济领导人透露，在会见班加西过渡委员会期间，对方保证之前各国与卡扎菲签订的各项商业合同都将继续履行，许多具有丰富商业经验的逃亡人士也将陆续回国效力。
　　当然，德国并不是唯一一个想在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谋求更大利益需求的国家。在战后的利比亚，国外石油和天然气公司想要分一杯羹的心态正在井喷。事实上，一些海外大公司早就冒着极大的风险探路了，比如意大利埃尼集团正尽一切可能，保障自己作为利比亚最大国外石油生产商的地位。早在利比亚反政府武装进入的黎波里之前，埃尼的技术人员就已将开始准备重新启动石油计划了。而且，埃尼公司的举动获得了意大利政府的极大支持，贝卢斯科尼为此还打算专门会见反政府武装领导人马哈茂德?贾布里勒。
　　美国贝克公共政策研究所主管爱德华?杰瑞强表示，在利比亚战后的过渡时期，国际石油公司扮演着利益瓜分者的角色，因为他们对利比亚重建“有着浓厚的兴趣”。一些在利比亚有大型投资的石油公司，比如意大利埃尼集团、美国马拉松石油公司早就将触角伸向了利比亚反政府武装，因为他们已经预见到卡扎菲政权迟早要倒台。其他一些公司也在利比亚有重要的勘探协议，其中包括西方石油公司、康菲石油公司、赫斯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公司、荷兰皇家壳牌等等。利比亚政府交替的变化意味着，这些石油玩家可以轻易获得开采更多低硫原油的权利。
　　2010年，埃尼集团全年1420亿美元的收入额中，在利比亚的油气收入就足足占了13%。随着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掌权42年后下落不明，埃尼公司抓紧游说反对派领导人，确保自身在利比亚最大能源生产商的地位。不过眼下对于埃尼集团来说，尽管想充当跟利比亚反政府武装签署石油合约的急先锋，但恐怕它的前景并没有那么乐观。
　　埃尼的竞争对手是法国、英国以及美国的石油和天然气企业，这些企业试图利用美、英、法三国在对利比亚军事行动中的“贡献”扩大地盘。埃尼集团把法国道达尔石油公司视为“特别威胁”，因为正是法国总统萨科齐挑头发起针对卡扎菲政权的军事打击。今年3月，法国又是西方世界第一个承认反政府武装“全国过渡委员会”为合法政府的国家。现在，萨科齐不仅希望从中渔利，更打算参与到利比亚的战后重建之中，掌握更大的话语权。
　　“萨科齐在利比亚下了太多的赌注，现在是他向法国选民们展示成果的时候了，法国在利比亚话语权的增加，会损害埃尼集团的石油利益。”罗马国际事务研究所的能源、防务分析家尼古拉?萨托里一语中的。
　　
　　隐患
　　尤尔特用“政治感谢”来描述西方各国向利比亚谋求经济利益现象的存在。他说，这种情况对德国非常不利，因为德国是北约国家中唯一一个反对空袭利比亚的国家，同样反对的还有巴西印度等国。在战火渐熄的利比亚，这些国家在利比亚的商业利益如何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依然是个未知数。
　　“和来自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等西方国家的公司合作，没有任何问题。”路透社援引反对派控制的石油公司Agoco发言人阿卜杜勒?贾里里?马尤夫的发言说：“但和俄罗斯、中国以及巴西的合作就有可能涉及一些政治问题。”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糟糕局面，德国外交部长威斯特威勒已经开始着手，试图修补与利比亚反政府武装的关系。“我们将站在利比亚真正需求的一方。”他说，柏林方面已经承诺向“全国过渡委员会”提供1亿欧元的贷款。与此同时，在德国境内冻结的73亿欧元资产也将在短期内解冻，提供给利比亚新政府。
　　但是，对于那些急于分一杯羹的石油公司来说，想要在短时间内汲取利比亚的石油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反政府武装和卡扎菲武装在战斗中都避免对石油设施、港口、管道等造成大规模的破坏，但无休止的战争还是重创了很多其他基础设施。在石油生产地运作的能源设备早被洗劫一空，而且战斗还没有结束，这无疑都是各大公司重新获得石油生产的拦路虎。
　　埃尼集团负责勘探和生产的负责人克劳迪奥?斯卡尔兹估计，通过埋在地中海下管道，该公司在利比亚的天然气业务提供了意大利天然气需求的10%以上。现在，由于战争和政权交替的发生，天然气产量要恢复到战前水平，至少需要两三个月。而石油产量要想重新恢复，可能至少需要一年。
　　总部设在爱丁堡的国际能源咨询机构Wood Mackenzie更是估计，利比亚石油、天然气生产要想恢复到战前水平，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根据Wood Mackenzie分析师罗斯?卡西迪的判断，利比亚东部苏尔特盆地的生产恢复比起西部木祖克盆地、贝拉基盆地需要更长的时间。前者再开工可以达到战前40%的水平，而后者可能达到70%。因为苏尔特盆地的石油具有更加黏稠的特性，一旦不再流淌，黏稠的石油很可能会将管道堵住。卡西迪说，在理想的条件下，未来10年内利比亚石油日产量将会达到300万桶。“不管地面上发生了什么，石油就埋在地底下。问题是地面上一定要有合适的条件，为投资开发创造良好的空间。”
　　经济专家说，各国以及大公司在利比亚业务的开展，最关键的影响因素是政治稳定度和法律保障是否健全。实施保护措施的速度有多快，以及保护的程度有多高，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国外公司开展业务的进展。
　　今年年初，大部分企业由于安全原因撤出了在利比亚的员工。“现在谈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重返利比亚开展业务还为时尚早。”自1958年开始就在利比亚开展石油业务的巴斯夫公司负责人说。他的这种说法，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大部分公司的心声。
　　无论如何，利比亚恢复石油生产的发令枪不能随便响起，直到有个公认的、可以决定如何重建利比亚以及选择石油开采合作伙伴的新中央政府出现。如果利比亚成为下一个伊拉克，那么一切都会成为空谈。
　　眼下，对于整个利比亚来说，卡扎菲下台给他们提供了重生的希望，同时也带来了数不清的焦虑和担心。四十多年来，利比亚人民第一次有权力决定如何管理自己的国家。但是就业和教育机会的缺乏依然让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要知道，这是反政府武装反抗卡扎菲统治的原因所在，也是整个阿拉伯世界蠢蠢欲动爆发革命的重要原因。想从根本上消弭这些因素的影响，绝非一日之功。耐心，是利比亚和它的新领导人最需要的资源，它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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