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记忆 捍卫记忆为了什么

　　前年徐贲结集出版《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十年前，钱理群给自己的一个集子干脆起名《拒绝遗忘》（此集十年后再版）；今年又有由蓝英年、徐振亚翻译的利季娅•丘可夫斯卡娅的《捍卫记忆》――该作品集有蓝英年长篇精彩序言（切莫错过）。这一中国知识人不断重复的话题，与坊间另一种声音，“不要总是纠缠过去”，形成鲜明对照――我想强调，这声音，也常常发自有知识背景的人，而非一味官方人士。
　　这就很有些意思。
　　这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问题，这问题是秃头上的虱子，虽说捍卫记忆派和不要纠缠派言说时，都不免带有些许情绪――怎么可能没有些许情绪呢。我想问不要纠缠派，如果人类不总是“纠缠”于过去，如何确定未来道路的坐标和方向？人类不绝如缕投入历史研究，还有什么意义？这么说吧，不要纠缠派意见的潜台词是，未来只需要“我们”投入热情和智慧规划便可，纠缠于过去，只能干扰“我们”的思考、方案和行动――潜台词下面还有潜台词，就是，“我们”全知全能，人定胜天。总之，“我们”可比上帝，“我们”就是上帝。
　　《捍卫记忆：利季娅作品选》作者利季娅，无疑站在捍卫记忆派一边。她这样想，也这样做，我们今天才得以看到《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被作协开除记》、《“孤寂的威力”――忆萨哈罗夫》以及《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等不朽篇章，才知道苏联时期恐怖统治的具体案例与细节――与其说它们是文学化表达，毋宁说它们就是历史叙述。它们篇幅虽短，但与索尔仁尼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癌症楼》以及《古拉格群岛》一样重要，其意义的要津在于，它们不是事后回忆，是“那时”、“那地”的记载，就写在恐怖统治当时，发生地――它们对作者提出的要求，不止是勇气和能力，更考验作者为历史作证的信念、责任心和意志力。它们之于一部分人类，甚至不止是警戒、训示，毋宁说就是每天上演的此时此地、彼时彼地惊人一致的预言书――告密、监视、跟踪、威胁、洗脑、绑架、酷刑、枪决，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是的，一部分人类可以不纠缠过去，但今天却在纠缠一部分人类，且这种纠缠，根本不是昨天的翻版，它们没有改头换面，披着马甲，戴上面具，一句话，它们不曾粉墨，它们原版登场，光天化日，招摇过市。
　　那么，捍卫记忆有什么用呢？为报复，清算？抚慰、纪念？或有后者因素，但肯定不是前者。然抚慰、纪念，对那些遭难者，有多少意义？人类需要拯救，靠上帝么？对一部分人类，也许。但对不信上帝的人类呢，只能自我救赎，那么，救赎的起点和基础是什么？记录今天，捍卫记忆。利季娅就是这么做的，她记录“今天”，为的是明天、后天、大后天，人们不再重复同样的罪孽，当未来还有人尝试告密、监视、跟踪、威胁、洗脑、绑架、酷刑和枪决时，人们有与之战斗的武器。
　　“恐惧像一堵墙，把具有同样感受的人――隔开。”利季娅写到。捍卫记忆，就是当人类发现有人起意砌墙时，狠狠地予以锤击；至少，当恐惧降临时，知道墙的隔壁，隔壁的隔壁，有着与你同样感受的人，当决心战斗时知道，你们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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