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阶级:失落的阶级】工人阶级是最先进的阶级,根源于
发布时间:2020-02-29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放映厅里只坐着4个人,空荡荡的。财经作家吴晓波看完了最近上映的一部名叫《钢的琴》的电影。 但正是这部电影直面了几乎快要被这个社会遗忘的人群。“他们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却承担了完全不可能承受的改革代价。”吴晓波写道。他这篇影评的标题,叫做《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
这个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阳台,一跃而下
辽宁曾是一五规划的“重中之重”,苏联式的计划经济体制在沈阳发育得最为完备。一条铁路标识着沈阳普通生活区和工厂区的界限,铁路以西,便是著名的铁西区。苏联援建的“156工程”,铁西占了3家。
《钢的琴》的导演张猛还记得,铁西区里工厂连成一排,烟囱林立。他甚至听说,无论人们从哪个方向进入沈阳,都会看到冶炼厂的3座大烟囱。这3座高达百米的烟囱是“回家”的标志,简直成了“沈阳的地标”。
电影中,也有两根突兀的烟囱不断在画面中出现。工人们生怕它被毁掉,恨不得将那里改建成“蹦极的场所”。可是这群人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照料不好,烟囱最终还是被爆破了。现实中的沈阳,冶炼厂的3座大烟囱也于2004年被拆除。
苏联“老大哥”援建的不仅是大型工厂,还包括大片的苏式工人村。张猛记得,在那些砖红色外墙的3层小楼周边,配套建设有学校、电影院、照相馆、副食品商店、浴池和街心花园,“那时的工人村,真是不得了!”
在张猛的记忆中,铁西区工人的好时光大概从1985年就开始走下坡路,那一年,沈阳市防爆器械厂宣告破产。人们普遍将上世纪90年代初期视作最早出现下岗职工问题的时间点,为了提高效率,国企开始着手将冗余人员从原有的岗位撤换掉。曾经一家几代人接班上岗的工人们,第一次发现自己手里的“铁饭碗”也有可能轻而易举地被人夺走。
2002年,铁西区已经变为下岗问题的“重灾区”。当时还是新华社记者的吴晓波前往铁西对下岗工人进行调研,至今他还记得,一种平静得近乎麻木的情绪包裹着那里,人们很少控诉,更多的只是沉默。
他在工人村里遇到了一个每天去菜市场捡白菜帮子带回家的中年人,当被问及自己的单位时,那人用一种极其平和的语气替工厂开脱:“厂子原来很辉煌,但是现在亏损很多年了。国家很困难,我们也理解。”
这个带着一兜白菜帮子悄悄离去的背影,并不是这个城市的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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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时大部分下岗职工的“吃饭”等基本需求可以得到满足,家庭收支也属平衡,但学者们更倾向于将这种平衡称为一种“脆弱的平衡”。子女上大学的学费、一场疾病、甚至食品价格的上涨都可能成为压垮这种“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里,夫妻几乎同时下岗,儿子正在读初中,仅仅维持基本的温饱也成了大难题,每一笔额外的开支都可能让这个家庭彻底陷入贫困。一天,儿子告诉父母,学校即将召开运动会,按照老师的要求,他得穿一双运动鞋。可这个家就连买一双新鞋的钱也凑不出来。吃饭时,妻子不断抱怨着丈夫没本事。丈夫埋头吃饭,沉默不语,可妻子仍旧埋怨着。这个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阳台,一跃而下。
这是吴晓波在调研时听说的一个真实故事。直到今天,他仍然记得给他讲故事的那张面孔,“无悲无伤,苦难被深深锁在细细的皱纹里”;他仍然有时会在梦中再次遭遇这些故事和面孔,“浑身颤栗不已”。
把那个时代拿回来
2004年,清华大学社会学系的一些学者前往辽宁、吉林省就下岗职工的社保问题进行调研,郭于华教授是其中一员。今天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仍然记得笼罩在工厂区里那种“无望的气氛”。
那年,曾风光一时的长春拖拉机厂已经衰败。一位退休职工给市领导写了一封信,信中称,下岗职工能够就业解决生活问题的仅占其人数的20%,退养职工每月只能领到176元,退休职工虽有“保命钱”,却要兼顾下岗的儿女和上学的孙辈。甚至,“由于生活极为艰难,职工家庭纠纷增多,离婚率不断上升,严重的是自1998年以来因为生活困难而服毒、跳楼、卧轨、自缢、拒医而亡的不正常死亡事件时有发生”。
2002年的调研中,吴晓波听当地人提起,妻子被迫去洗浴场做皮肉生意,傍晚时分,丈夫用破自行车驮她们至场外,妻子入内,十几个大老爷们儿就在外面吸闷烟,午夜下班,再用车默默驮回。当地人称之“忍者神龟”。
根据对辽、吉两地所进行的详细的田野调查,清华大学课题组最终于2010年出版了名为《制度实践与目标群体》的学术著作。书中引用官方统计数据称,1998年至2003年,国有企业累计下岗职工人数高达2818万。
在研究改革史的过程中,吴晓波了解到,1998年前后,世界银行和国务院体改办课题组分别对社保欠账的数目进行过估算,“一个比较接近的数目是2万亿元”。吴敬琏、周小川、林毅夫等经济学家及出任过财政部长的刘仲藜等官员曾经提出,“这笔养老保险欠账问题不解决,新的养老保险体系就无法正常运作,建立社会安全网、保持社会稳定就会成为一句空话。”随后的几年中,他们也一再建言要解决国有企业老职工的社保欠账问题。建立公正完善的社会保但仍有一栋楼墙体残破不堪,在顶楼又被砌上了第四层、第五层。
这里的几个住户不大愿意谈论过去,“还不就那样,生活总得向前看。”可一个20多年前从菏泽来到这里的三轮车师傅却记得,那时,“这里光跳楼就死了七八个”。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向不远处,“喏,那边的楼上跳下来过一个老太太,砰一声,我亲眼见的。”
在他手指的方向,那栋楼早就障基金。
新世纪初,国家体改办曾设计了一个计划,拟划拨近2万亿元国有资产存量“做实”老职工的社会保障个人账户。然而几经波折,这一计划最终宣告流产。反对者的理由是“把国有资产变成了职工的私人资产,明摆着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吴敬琏后来在评论这一问题时,曾经用了8个字:“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这一代人就这样被遗弃了。”说到这里,吴晓波的语气变重了,“我们今天正在享受的成果,是以消灭了一代40到60岁间的产业工人为代价的,他们彻底牺牲了自己的职业生命。一个正在进行改革的国家,人本是第一位的,改革最关键不是保护既得利益者的权益,而是保护弱势群体的权益。”
是时候该停下脚步 等等我们的灵魂了
在沈阳林立的高楼中,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很有可能错过低矮的工人村。铁西区赞工街的一栋住宅已经被改为“工人村生活馆”,布置还原了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工人家庭在这里的生活。一个下午,这个冷清的展馆只接待了3名游客。
马路对面是如今仍有居民的工人村。一些楼已经被重新粉刷,已经被拆迁了。
吴晓波提醒道,这几代曾经创造过“中国最著名的机械装备业基地”的工人,在2004年以后就很少被提及。那一年,国资委成立,产权改革问题基本上已经解决。而下岗工人的问题也在被慢慢稀释,没有解决的“该自己承受的也承受掉了”。
事实是,尽管下岗工人其后大多在社会上找到了新的位置,可从他们身上折射的问题却无法一同离去。在吴晓波看来,中国的改革还在继续推进,“如果这一问题不能得到正本清源,在法理和伦理角度进行反思,那么未来的改革仍将以牺牲一些人的利益为代价。”
而一直在感叹“时代发展太快”的导演张猛,只是想重现这段辉煌过后的没落生活,“毕竟,人不能没回忆,回忆不能没物件儿,工厂的故事不能最后光剩几张破照片镶进相框,摆在家里”。
但是,这部描摹昔日东北的电影,终究未能在沈阳上映。“这是一部挽歌一样的片子,现在的沈阳还在快速发展,快到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停下来看看自己。”张猛说。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我们今天走得太快了,眼下,是时候该停停自己的脚步,等等我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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