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京辉:别把有才华的人逼疯了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孟京辉:1982年考入北京师范学院,开始接触话剧。1988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攻读硕士研究生,1992年成为中央实验话剧院导演。着力于小剧场先锋话剧的实验,推出了《思凡》、《我爱×××》、《坏话一条街》、《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恋爱的犀牛》等剧,把先锋戏剧做成小资们的时尚,成为近年来最受欢迎,也是最有争议的年轻导演。这两年排演了《琥珀》、《艳遇》等带商业味的大剧场话剧。
国家话剧院灯光昏暗的一楼排练室,我刚打了一个小盹儿,乍见孟京辉走来,还以为时光倒流至1999年。那时他正在忙活后来名动江湖的《恋爱的犀牛》,也是套着这么一件宽宽大大的连帽T恤和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唯一不同的是胖了。
采访的时候,他就像廖一梅在《我爱的男孩们都已老了》中所写:"一个个叛逆少年变成温和的中年人,在街头大声唱歌的人现在安静地坐在桌角。"
她这位曾经是著名愤青的丈夫,如今"稳重、宽容,是受人尊敬的导演,被人称为老师,懂得以有效的方式坚持自我"。只不过当他眼神倏地一亮、咧着嘴笑开时,依然像极了顽皮的捣蛋分子。不高兴了爱谁谁,忍不住了还是会抄起那些痛快词儿一通扫射:××、×××、××××!
我们那时候就是要打破传统话剧的束缚
1982年,孟京辉考入了北京师范学院(现为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开始了与话剧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都是文学青年。1979、1980级有一些大哥哥、大姐姐喜欢凑在一起演戏,我们刚进学校就跟着一起混。也没有什么剧本,自己编一些毕业、宿舍里的事儿,就在大食堂里演,挺过瘾的。"
那个时代要的就是打破传统话剧的束缚。"《雷雨》?太土了;《等待戈多》?也没那么洋。你要说一个国外的谁都没听说过的,一通乱侃,别人才会对你投去羡慕的目光。"
毕业后,21岁的孟京辉被分配到化工学校当语文老师,月工资150多元。国庆节,他左手提着5斤牛肉,右手拎着一捆带鱼,兜里揣着俩月工资,路过小卖部再来瓶"天府可乐",那叫意气风发。可两年后他就辞掉这份优差去考中央戏剧学院的研究生。
国内的实验先锋戏剧一度号称MM时代,指的就是牟森和孟京辉。当年牟森创办了"文革"后第一个民办剧团"蛙"剧团,尚在化工学校的孟京辉就"不务正业"追随了去,演一头质疑生命的意义,一不小心脑袋钻进了绞索、苦苦挣扎的犀牛。"通过演戏认识了很多朋友,报考前一年就在戏剧学院的宿舍里混了。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事儿,经常在戏剧学院的花园或者北大的操场上弹吉他唱歌,一点一点学表演?玩得很开心,慢慢觉得就应该到这个学校来。"
中戏在东南,北大在西北,整一个大斜角。孟京辉当时经常从大郊亭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北大。一个激情沸腾的年轻人在八九十年代,骑着车,耳边呼呼地刮着北方特有的大风,脑子里的思考就像符号、热气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我觉得自己的思想是有渗透力的,对人生的未来空间是有刺激的,一定要想办法传播开去。但自己这些想法,谁能真正理解呢?这就需要一些有质量的朋友。"
志同道合者包括张扬、张一白、施润玖、蔡尚君,也有后来成为"革命伴侣"的廖一梅。在形成自己的表达之前,孟京辉最早从国外的戏剧入手,如《升降机》、《等待戈多》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等。在那时,他的戏便表现出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潜质。
学弟史航说孟氏《等待戈多》是第一部让你想哭的荒诞剧。"不再是剧本朗诵或者与观众的僵持,这回是真的荒诞和真的深情。"
老孟最早相中了操场上的煤堆,在他心目中,大概哪个演出场地都没有比这堆煤更能展现"荒诞和诗意的双重巅峰"。未遂,后改在规规矩矩的四楼礼堂。
公演前两天,廖一梅去场地打扫时,全体剧组成员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累极而眠。原来孟京辉想制造"医院恐惧"的效果,嫌礼堂的墙壁太脏了,大伙儿居然熬了一夜把礼堂连窗户都粉刷了一遍。
孟京辉说,在当年,别人知道你是搞话剧的,目光里就透着怜悯:这孩子不缺胳膊不缺腿,怎么搞起话剧来了?可以想见,他们这拨人的理想也不会受到多少人的理解。孟京辉研究生毕业后一年内甚至没有工作。
"那时候没什么事干,挺无聊的,烦着呢。到各处晃悠了一年,又去贵州帮人家做电视剧,一点意思都没有,觉得人生特别没有目的。回来后又不愿意跟父母住在一起,继续在戏剧学院宿舍里混。我是戏剧学院小操场上球龄最长的人。从1987年一直踢到2003年。"
史航对"孟氏踢球"的风格印象深刻。"成天在操场里踢球,张罗着让所有人的跑动都更加积极。""跑动要积极,老孟一辈子就是靠这句话撑着。"不过在孟京辉看来,他认为自己的最大特点是对形式感的追求比较强。"进球都要玩个倒勾,或者几个人巧妙配合,直接进没什么意思。"
老孟的成名有点突然
1992年12月,已经是中央实验话剧院导演的孟京辉和戏剧学院的学生们排了一部《思凡双下山》,谢幕时一片狂欢,演员们兴奋得向观众席泼水。几天后,国家实验话剧院院长赵有亮便问孟京辉:"能不能把这个戏搬上剧院演?给你20天的时间。"
修改后的《思凡》在国家实验话剧院连演了二十多场,引起了轰动。继而孟京辉又和自己的"战友们"排了法国作家日奈的名作《阳台》,票价涨到了30元钱,据说当时人艺的票价还是个位数。
"一发不可收"之时,孟京辉依然醉心于"胡闹"。1994年底,他排了部没有故事情节,通篇只有肆意的表白"我爱×××":我爱光,我爱于是便有了光,我爱你,我爱于是便有了你;我爱童年中的白衬衫蓝裤子红药水……
当时王朔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当孟京辉把本子拿给他看的时候,王朔差点没昏过去。尽管如此,还是支援了5万元,解了孟京辉燃眉之急。
这出戏没让公演,匆匆在一个排练场搞了几场"地下演出",王朔摩拳擦掌给出了不少馊主意:"现场可以免费赠送小吃,死命加盐,观众咸得冒火的时候,剧组再高价出售饮料,以求略有收益;为防止观众中途退场,建议场灯熄灭之后,马上落下铁闸门,上厕所都不让出去,让全体观众与演员死守在一起……"
《我爱×××》演出时,一个女观众突然站起来,愤怒地撕碎节目单,扬长而去。
真正的转折是1999年的《恋爱的犀牛》。20场场场爆满,被业内狂呼为:戏剧开始赚钱了!从此孟京辉被奉为实验戏剧赚钱的金字招牌,走进小剧场看先锋戏慢慢成为一种时尚。
他从小就无法被京剧这些中国的古典戏剧打动。"虽然我也意识到这是我最大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慢慢感觉到它的美,但仅仅是这样,我就是没有兴趣。"80年代西方的戏剧流派和思想突然出现,正好对了孟京辉的胃口。"西方文学中有两部作品对我影响特别大,一个是《百年孤独》,还有一个就是《等待戈多》。"
孟京辉还认为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跟他个人的特点、美学背景、教育背景有关,包括成长经历。"我是一个北京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机关大院孩子的特点是尊重文学,Knowlege is power(知识就是力量)。王朔、姜文他们军队大院长大的孩子正相反,Power is knowledge(力量就是知识)。我本能的就有北京孩子"混不吝"的性格,不为物质所利诱,当时的时代背景又对我进行了教育方面的渗透,所以我觉得走上今天这条路很正常。"
孟京辉的父亲是位特别正统的老干部,刚开始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儿子在上中戏,而且是学导演的。有一次,孟京辉在中央电视台接受采访时说,我爸爸从小教育我,要为人民服务,我现在就是在为人民服务。后来这个访谈被他爸爸看到了,非常欣慰。
总结实验戏剧20年,孟京辉、林兆华、牟森,是三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你们是有可能把我逼疯的
新民周刊:你觉得搞实验话剧最困难是什么时期?
孟京辉:这个问题我这么回答你:我早忘了。就像谈恋爱的时候,你也追求过一些女孩,有的不太喜欢你,给你白眼,让你觉得这是自己一个很非分的幻想。当你走到人生某一个阶段时,你发现那些令你觉得特别难受的,你真的都淡忘了,留下的都是美好或者遗憾的记忆。
我已经在我的记忆中,把那些回忆打入地牢,它们再也不会出来了。
新民周刊:你是近年来最受欢迎、也最有争议的导演,针对你的反对声从来没有停止过:《像鸡毛一样飞》是在糟蹋电影;《琥珀》与艺术无关;形式大于内容……你如何回应来自外部的批评?
孟京辉:我跟别人这样说、那样说,实际上最后的一句话是:你们别老说这说那的,孟京辉就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你敢否认这点吗?别把有才能的人给逼疯了?你们是有可能把我逼疯的,有可能!
新民周刊:你是说他们是用一种话语权力来扼杀才华?
孟京辉:对,咱们现在没人来认真地注意这一点。形式是有意味的内容也好,形式就是形式也好,什么古典的、世界观、方法论,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是平庸的。巴尔扎克---有才华,王朔---有才华,崔健---有才华。这些才华都是老天给的,都是历史长河里精神、文化的堆积物,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代言。你对有才华的人,当然可以说三道四,但是真别让他们疯了,窦唯就疯了。你干嘛要这样,这是老天给众生的礼物。没办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新民周刊:你为什么会这么愤世嫉俗?
孟京辉:我特别喜欢跟有道德底线的、有才华的人合作。当你和很有智慧的人合作的时候,你觉得你的人生都被点亮了。而有些人说出话来就那么没水准,我瞧不起他,懒得搭理。
新民周刊:为什么你一直不看重话剧的故事性,更看重一种意境的表达?
孟京辉:我会讲故事,《艳遇》的结构起承转合、非常完整。我除了把故事本身讲完整了,还讲出了故事底下的潜流层面以及故事上面漂着的表层:一个浮华的办公室恋情。没有一部教科书教学生如何把这三个方面讲出来。所以我觉得讲故事对我而言很容易,我不是不擅长,真是不屑于讲。
新民周刊:你的实验话剧常让人看不懂,你觉得"看得懂"重不重要?
孟京辉:海明威说文学作品就是一座冰山,你只能看到一部分,戏剧更是如此。有的人会潜水,看到的多一点;有的人家里就有潜水艇,直接能看到根了。而我没有精力管这些,只能不停地往前走。有批评说我怎么能做这种戏。我就做怎么了?我不是大众情人,也不是大众文化的宠儿,你爱理解不理解。
我就是一个做蛋糕的师傅
新民周刊:有人认为影视明星回归剧场只是来给死亡的话剧打针鸡血。你怎么看?
孟京辉:你能看得出来,袁泉、刘烨、高圆圆、夏雨、陈建斌,他们是真爱话剧,明星才是他们的第二职业。咱们不是说影视圈的坏话,它的社会性太强,名利欲太多。明星们到这儿来演出,真的是一种心灵净化。他们实际上在做一个梦,戏剧是一个特别纯洁的梦。
新民周刊:与其他小剧场导演相比,你的名字几乎成了票房的保证。但也有观众担心你会逐步向商业化蜕变,失去原有的"孟氏风格"。
孟京辉:所以有些人就急了:凭什么孟京辉这边搞艺术,那边还挣钱,把自己养活得挺好。我觉得这挺正常呀。我在当代社会就是一个做蛋糕的师傅。有人帮着我卖,我只用把糕点做好就行了。管它是先锋的、传统的,只要它是一个好蛋糕,一个值得关注、鉴赏、品味的蛋糕。只不过我原来做的蛋糕模样可能糙了点,现在把它精细化了。虽然装饰、内力的质感都变了,老字号的品质是可以保证的。
上个月我们在上海大剧院做讲座,一位观众看完了《艳遇》提出来:"我们觉得孟京辉你的戏剧招牌是实验的、先锋的,就应该是少数人的。如果大众都理解了,你就不是先锋了。"旁边一位站起来质问他?"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和孟京辉是共同成长的,但是你现在有了房子、高级汽车,凭什么还要孟京辉接着在那个地方受苦捱穷,你是站在一个精神制高点上对创作者进行极大的剥削和刺激。"
我后来这么问第一位观众:"是不是我作为先锋,如果还处于很弱势的状态,你就能好受一点儿?"他说:"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说那就对了。商业剧完全是以赢得观众票房为第一目的,而我们不是。我用商业的套路去操作宣传,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来看,让我们的艺术追求影响更多的人。
新民周刊:似乎你的骨子里更喜欢小剧场?
孟京辉:对,我觉得小剧场挺带劲的,我觉得小剧场可以肆意胡为,玩得特别开心,在大剧场就不行。你说让我到人民大会堂演一个特实验的剧,我上哪儿找这5000人来看?那是对自己根本没有把握的人才会干的事儿.在哪个山头要唱哪个歌,在哪个场要做跟这个场的氛围、空间相应的事。
新民周刊:十多年来你在话剧中表现出来的社会批判的姿态和力度有变化吗?有评论说《艳遇》的力度就减弱了?
孟京辉:我现在批判得少了。人家讲多说不做嘴把式,不说不做假把式,又说又做才是真把式。我现在是说得少了,做得多了,可能是实在把式吧。
"话剧现在还是挺繁荣的"
新民周刊:话剧百年的研讨会上没有看到你参加。
孟京辉:没人通知我。我不算跟他们百年有什么关系的人。
新民周刊:林兆华导演接到了邀请但没去。他曾告诉我说,自己一开口就容易找骂,想想还是别去惹麻烦。
孟京辉:现在我也是不能乱说话,有时候不知道就得罪谁了。以前年轻,没有各种资历,说什么别人不理你,觉得就跟一小狗似的瞎叫,懒得跟你玩儿。现在你要说多了,人家真的会有点急。
新民周刊:张广天前段时间在博客上说目前是舞台剧最没落的年代,你认为呢?
孟京辉:说实在的,10年前话剧是真没意思了,和那时候对比起来我觉得话剧现在还是挺繁荣的。最重要的是从根上说,市场好了。有人说根是观众,其实根必须是欣赏主体,有一批好的演员。然后才是话剧的观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元化、宽容了。观众的欣赏水平也在提高,很多都是跟着话剧一起成长起来的。第三,投资的路数、环境也变得专业化、多样化了。无论是来自于商业赞助、自己的票房、政府补贴还是国外的基金会,你管他呢,能产生出好的精神作品就行了。你会发现投资人越来越愿意投这个领域。第四,围绕前三个主体,周边导演、舞美、编剧的人才也开始进来了。
当这些都一点一点地慢慢形成,我觉得戏剧环境毫无疑问是好了,还呈现出来一些有希望的空间。
新民周刊:十多年前,你们一帮中戏的同学说要改变中国的戏剧,现在你觉得你们改变了吗?
孟京辉:10年前在戏剧学院的时候,恰同学少年,扬言要改变中国戏剧,或多或少确实做到了。有的是我们突然间被认为是主流,不知道我们的糖衣后面还有炮弹,他们就吞了。有的是完全在边缘走。我对边缘也不是什么多骄傲的姿态。没什么,在一个巨大的主体面前,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松地成为边缘。但是让一个边缘影响到主体,影响到文化的特质,这个很难。
新民周刊:你最受欢迎的小剧场作品《恋爱的犀牛》、国内最大型的儿童剧《魔山》,首部大剧场作品《琥珀》以及首部电影《像鸡毛一样飞》的编剧都是廖一梅。你曾说女人除了纯净没什么值得夸的,你怎么看你的夫人?
孟京辉:她是一个纯净的女人,但同时也挺聪明的,比我聪明多了。
新民周刊:廖一梅说若论起愤世嫉俗,她比你还要厉害,连掩饰都不会。你的戏那么先锋,是不是因为身后有位永远也无法妥协的女人?
孟京辉:她不是愤怒,她是骄傲,不屑于跟自己不是同一个智商的人对话和生存。但是她基本不影响我,我特别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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