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辅圣 卢辅圣:让绘画更像绘画

发布时间:2020-04-05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面对一个个硕大无比的古人头像,观画者不免陷入猜谜游戏:那种醉眼微开冷观世界的面容,是卢辅圣体察世人的孤傲情态?或者摹写了千百年来中国文人对自我身份难以确定所引起的焦虑与郁闷?
  
  双年展盯上了“传统”的大头像
  
  阳春三月,中国美术家协会和上海美术馆推出“新海派大系”艺术展,入选的画家中不乏老资格的画家,但主办方却让卢辅圣来出演开场戏,这并非“按姓氏笔画”安排的平衡游戏,而是基于他长期来对中国绘画的探索与实践,并已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美术界才给予的“起立鼓掌”。
  卢辅圣是当今画坛的一个“异数”,他卓尔不群,风格标举,这些年来以自己的作品和观点向画坛频吹新风。风起于毫端,他本人或许无意谋求“加利福尼亚飓风”的效果,事实上却一直启发人们往深处静思。比较有“戏剧性”的事例是,在高张探索性、实验性和先锋性三面大旗的2000上海双年展上,卢辅圣的作品《九域》被策展人看中,在人如潮涌的展厅里,这九幅超大尺幅巨作中九个“顶天立地”的人头,与荒诞不经的先锋作品比肩而立,被观众读出了无限空旷的现代意味。这是双年展对借助传统工具进行创作的中国水墨画的席位施舍吗?当然不是。
  现在,卢辅圣又以独唱的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他会有何种奇异的想法供人们反复琢磨呢?
  个展开幕前,记者在画室里采访卢辅圣,他从书奁里翻出一本泛黄的连环画稿本《五龙镇》。这是少年卢辅圣小学毕业时的习作,大小与一般连环画相似,但勾线已经非常精细,人物造型也相当成熟。令人诧异的是,脚本也是他自己编写的,并用蝇头小楷直接书写在画面一侧。当时卢辅圣以为连环画的稿本应该跟出版物一样大小,于是硬是将画面画得如此之小。据他所说,那时候兴之所至,一共画了好几本,十年文祸过后就孑然独存了。稿本凝结了少年卢辅圣的梦想,几十年后有理由被他视若拱璧。
  卢辅圣出生在浙江东阳的一个农民家庭里,东阳比较富庶,文化底蕴深厚,民风淳朴,非常注重教化,幼年的卢辅圣最早对美术产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家家户户的客堂里都挂着中堂和条屏,耳濡目染,深受熏陶。他父亲上过私塾,在儿子6岁时请了一个清末秀才来教他读四书五经。每天清晨,薄雾,暖风,苔痕,鸟鸣,墙角的矢车菊,还有庭院里琅琅的背诵声,这一串意象叠化成他不灭的记忆背景。总角之年的他对书中艰涩的内容不甚理解,只知道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觉得有味道了。不久他居然能吟诗填词了,比如“新壁一朝平地起,故邻八面向天低”就有点出手不凡的味道。因为家里新筑墙院,他就随手写下这么一首即事诗,诗中流露的志向让邻居们惊讶。其实这个时候,卢辅圣更有兴趣的是绘画,不过屡遭父亲反对,认为绘画是小道,熟读经典才能走上大道。所以,少年卢辅圣是无师自通地对美术产生兴趣并开始画瓢的。读中学时,经老师施潇湘先生点拨,略窥堂奥,但不算正式入门。后来,他与同龄人一样,被上山下乡的洪流裹挟着,来到东阳城郊的农村务农。
  在农村,绘画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使卢辅圣得以摆脱繁重的农活。因为要画毛泽东像和“农业学大寨”之类的宣传画,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油画。后来邻县的农村干部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秀才”,纷纷邀请他去画。后来,由于形势的需要,省里每年抽他去搞创作,出版社也常常借调他。1972年,卢辅圣创作的油画《关键时刻》入选全国美展。卢辅圣给记者看这幅作品的照片,画面中的赤脚医生正在对一个农民的婴儿实施口对口的人工呼吸,一缕鲜亮的光芒打在知青身份的医生脸上。这是卢辅圣向公众呈现的一面,在他的另一面,则是相当不合时宜的,收工后他总是躲在小屋里偷偷地写诗填词,咏物抒情、怀古感今。他说:“绘画为时代所用,体现了‘公共性’的生存原则;而诗词纯属‘私文学’,秘不示人,自娱而已。当然,在前者的‘为人’和后者的‘为己’之对立中,仍然贯穿着一条不变的基线,那就是对自我实现的不懈欲求。”
  
  大头像的哲学意味
  
  在农村,卢辅圣曾有好几次被保送作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机会,但到最后一刻都“老母鸡变鸭”了。直到十年浩劫过去,卢辅圣才考入浙江美院,此时他已经是一个28岁“高龄”的“老童生”。他是在学院里结的婚,学院领导还为他主持了婚礼。一开始学的是油画,不久他就意识到,“油画是西洋画,学得再好也不过是小学生;既为中国人,就应该画好中国画”,于是他调整航向,转入国画系,并很快就能独立创作了。
  在学院宽松自由的学术氛围中,他广泛寻觅、吸纳古今中外的艺术养料,尤其是思想观念和方法上的养料,比如将潘天寿的“硬”与陆俨少的“软”来个中和。80年代初,他的那幅致力于突破形象塑造旧有模式的《先秦诸子百家图》引起极大争议,在他之前,中国人物画从来没有以这种无中心人物的、反英雄的、自由散漫的形式表现过。这种探索在当时是一场“冒险的旅行”,他同届有一位同学因作品中带有形式主义倾向,竟在毕业前夕遭到开除!
  今天记者以一个观众的身份重新审视《先秦诸子百家图》,并不感到有大逆不道的地方,赭红的底色,一个个先秦人物或坐或站,在卢辅圣给他们定位的历史坐标上。这幅民族精英的群像,纷乱地表现出那个时代的基本特征。被描写的对象线条舒朗,表情凝重,姿态自由,有一种对历史的穿透力在一双双青目中流露出来,直逼今天的心灵。
  这个时候,他应该对明清以来的人物画有自己的独特理解,比如陈老莲,对他来说是影响相当明显的。此外还有任薰、李公麟、贯休、顾恺之等,都是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大师。
  其实从80年代中期起,卢辅圣就开始创作带有古意的人物――逸士、高士、隐士、狂士甚至那个时代的“超女”。最初画中的人物被置于一定的场景或情节之中,与历史事件相对应或暗合,但随着画家创作观念的成熟,探究历史的目光更加犀利,便很难再在他的作品中读出人物的具体身份、时代或是故事的情节,这些人物也因此而更具代表性。或者说,特定人物群像获得了一种超时空的延续力量。
  到了90年代,卢辅圣已经主政上海书画出版社,他的“大头像”也在此时横空出世。硕大的头颅迎面撞来,一小撮钢丝般的小胡子向天翘起,微启的眼睛极吝啬地露出小半瓣瞳仁,似乎平涂的脸颊上,点点斑斑布满了时代大变局的密码,还有一种魏晋名士如阮籍、山涛、嵇康之流的傲骨支撑着纤弱的线条游走在视觉感知的终端。技法上,如山水画一般地在纸上渲染,恣肆汪洋地向外拓展墨色的疆域。然后,一行极小的字爬行在边缘,疏朗而简洁,用典冷僻,语义不详,颇费猜想。这种故意迟滞而顿挫的款识,卢辅圣也想从隶书向楷书过渡的过程中寻找一种历史的印痕和书写的趣味。总之,在他的画中,社会学意义上的叙述被淡化了,人物的戏剧性和符号性在随意书写中得到了扩充与延伸,被着意夸张、近乎怪诞的人物头像,一副欲说还休的姿态,蕴涵着画家对历史与人文的深切追问与关怀。
  在卢辅圣的这些画作前,我们很自然地会让思绪滑入一种悲伤的自省,这是已经远逝的时代,背影模糊的人物,他们的离去,使中华民族失去了什么?
  当然,画家从来不愿承认他是怀着这样的解释欲望进行创作的。不过,记者在回溯他的学术历程时发现,卢辅圣之所以成为标新立异的“这一个”,与他的孜孜以求的学术研究分不开。
  
  从古人的眼睑转向大山的皱褶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卢辅圣就着手研究美术理论,先后撰写了多篇很有影响的文章,后来结集出版为《天人论》,它通过对艺术史的梳理来进行观点的阐述,行文与体例都充满了哲学思辨的严谨与乐趣,卢辅圣要打破过去人们通常用来区分两大思想体系――唯物论与唯心论的界限,更真实地分析艺术审美的心理状态,试图在唯物与唯心之间寻找另一条路径。
  卢辅圣对记者说:“许多审美活动,实际上在唯物与唯心之间徘徊与穿插,才能达到它的更高境界。人的审美活动,只有在与对象发生关系时,才更能接近真理。”限于当时理论界的现状,卢辅圣将这本应该是哲学的著作硬塞进艺术审美的框架里,这一考虑不是多余的,结果在后来就靠这身“迷彩服”使自己全身而退。据说有一本美术杂志本来已经组织好了一干人马对他实施“手术刀行动”,最后很可能是因为啃不下这枚坚硬的酸果,遂将枪口转向另一位同样不安分的画家了。
  再后来,卢辅圣发现今天有不少人对中国美术史上有代表性的画家存在严重的误读,故意的和不经意的都有,于是他每隔四五年就以《朵云》杂志或上海书画出版社为平台,主持一次全国性的学术研讨活动,先后对董其昌、“四王”、赵孟?及海派绘画及20世纪山水画等课题进行学术讨论,纠正了误读,排除了非学术干扰,为重新解构前辈艺术家提供了学术样本,同时也影响到他本人的创作。
  近年,卢辅圣从人物延伸至山水题材的创作。自然山水的种种奥妙在他手里被落实到了一种极为质朴纯净的艺术形式之中。他那种舒缓平易的格调、简约单纯的形式,几乎完全抛开了绘画史上近千年来层层递演着的山水创作程式。比如在笔墨上,主动地远离中国山水画在宋元以后逐渐完善的那一套皴擦点染的抒情写意技巧,转而采用晋唐人物画中的高古游丝描,以及山水画诞生初期那种空勾无皴、色彩的烘染平涂结合的表现方法。又如在置景和画面的经营上,将山水中的房舍、路桥、草木等一切点缀之景一并去掉,仅仅留下了一些隐隐约约、似是而非的山水符号。这些复归于简约平淡的山水画面,既巧妙地对应了“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的古典理想,同时也构造出了一个具有现代诗学意味的静穆、苍茫的世界。
  卢辅圣除了上海书画出版社社长这个身份,还是《书法》、《朵云》、《艺术当代》三本杂志的主编,还兼有中国美协理事、上海美协副主席、中国美院博士生导师等职。在一定的学术高度上,他的视野进一步开阔,任你云舒云卷,他内心一片沉静。在采访结束时,卢辅圣对记者特别强调他追求的目标:让绘画更像绘画。他认为,明清以降的文人画,虽然更适宜于直抒胸臆,却在操作层面降低了绘画性,他要做的就是重新找回绘画的趣味。他还解释说,在今天,传统文化受到多元文化及消费方式改变等外界影响与干扰,重拾绘画性需要多层面的积累,比如非绘画的学术修养、对笔墨的广义性理解、还有个人的性情。简单地说,他在重拾绘画性上所做的一切努力,目的就是将文人画进一步雅化和小众化,并赋予新的人文涵义。而上海的城市品质和文化环境,为他的理论与实践提供了很强的气场。
  正因为他的理论修养和哲学思考习惯,使卢辅圣成为一个学者型的美术评论家,一个具有诗人气质和古典精神的画家,在同时代画家中显得出那么一点另类,成为难以模仿的对象。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他有足够的实力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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