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吉斯大逃亡:吉尔吉斯斯坦

　　吉尔吉斯骚乱已经造成至少40万人被迫离开家园,实际死亡人数达到2000人。谁也不会相信,几个青年的群殴会酿成如此恶果;但谁也都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酝酿了这场举世震惊的大屠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吉尔吉斯和乌兹别克两大民族之间矛盾冲突,将是吉尔吉斯斯坦永久的痛。
　　
　　6月10日晚,西科尔斯卡娅的车疾驰在从吉尔吉斯斯坦贾拉拉巴德州到奥什的公路上。自从巴基耶夫政府倒台,这位俄罗斯女记者就一刻没有消停过。这个贫穷、落后却“盛产”革命和革命者的中亚小国如今已是全世界的焦点。进入5月,位于吉尔吉斯斯坦南部的贾拉拉巴德州和奥什更是新闻不断,要么是示威者攻占州政府大楼,要么是巴基耶夫将重新“君临天下”的流言满天飞,要么是黑社会老大被神秘暗杀。总之,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不安分的因子。嗅着这种不安分,带着一种兴奋,西科尔斯卡娅往返于贾拉拉巴德和奥什之间。
　　能够令记者兴奋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西科尔斯卡娅的车子开始接近奥什时,她的兴奋愈发强烈。并不是说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而是她已经接到消息,在奥什一座清真寺附近刚刚发生了一场殴斗。
　　在这个拥有20多万人口的中亚古城,殴斗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如果殴斗的双方分别是吉尔吉斯斯坦人口第一和第二多的两大民族时,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事实就是如此,吉尔吉斯族和乌兹别克族的两批青年刚刚在一座清真寺旁发生了严重冲突。在这个多事之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引起一场大规模骚动,更何况是一场族际殴斗?所以,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西科尔斯卡娅就决定前往那座清真寺一探究竟。
　　“一位乌兹别克族出租车司机和一位吉尔吉斯族乘客发生了口角。双方矛盾激化,分别把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叫了来。两帮人就这样来了一场群殴。”在一片狼藉的现场,一位目击者这样向西科尔斯卡娅介绍着。随后,一位警察走了过来:“一切都结束了,回家去吧。”
　　尽管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西科尔斯卡娅还是乖乖回到了家里。
　　
　　一名记者的骚乱经历
　　
　　这天夜里,骚乱开始了。奥什市的房屋、商场、汽车、餐馆等多个地点和设施都被暴徒点燃。城市交通彻底停运,煤气被紧急关闭。到处都是手执铁棒的两族青年。杀戮处处可见,24小时内尸体必须安葬的伊斯兰传统已无力得到遵守,无人管理的尸首满目可见。
　　骚乱随即蔓延开来,暴力活动开始充斥整个奥什市和周边地区。联合国官员表示,骚乱可能波及100万人,至少40万人被迫离开家园,有7.5万多名乌兹别克族难民涌到邻国乌兹别克斯坦,而乌兹别克斯坦还曾一度关闭边界。官方数字显示,骚乱造成至少200人丧生,但吉尔吉斯临时政府首脑奥通巴耶娃承认,实际死亡人数或比官方统计数字高出10倍,即可能致2000人死亡。
　　到现在,从总体上来说南部骚乱已逐步平息,局势逐渐恢复平稳,但这并没有洗刷去西科尔斯卡娅噩梦般的回忆。
　　6月11日清晨,天气好得仿佛要化解一切仇恨,但当被雨点一般的枪声惊醒的西科尔斯卡娅走到窗前时,却首先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烟尘蔽日,似乎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只不过那是一场噩梦。
　　几名吉尔吉斯青年手执铁棒在旁边的一条小路游荡着,其中一人脖子上还挂着一把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西科尔斯卡娅穿好衣服来到外面,从远处盯着这几个年轻人。
　　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从一处已经烧毁的房屋废墟中拖来几块铁板,将它们横在路中央,组成一个岗哨,然后开始盘查过往的车辆。“见到乌兹别克人没有?”每经过一辆车,这几位青年都要将其拦住,然后抛出这个问题,同时用眼睛打量着车里的每一个人。如果不能一眼看出是不是乌兹别克人,通过口音一样可以辨明。
　　西科尔斯卡娅开着车开始巡视这个已经成为“地狱”的城市。人们似乎都躲在家里,大街上除了一群吉尔吉斯年轻人,似乎没有其他人。所有的车子都被涂上了“吉尔吉斯人”的字样,显然车主怕被当作乌兹别克人。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被洗劫的房子上都被写上了“吉尔吉斯人”或者“乌兹别克人”的字样。在其他人看来,这些房子都仿佛是待宰的羔羊。
　　一处房屋仍在燃烧着,目击者告诉西科尔斯卡娅,房主是被绑在房子里一块烧死的。在另外一片废墟里可以看到被烧焦的尸首。一位吉尔吉斯大娘抓住西科尔斯卡娅的胳膊,哭着控诉道:“他们是人渣!你随我来,我家里躺着8具尸首,都是我的家人!我要杀了他们!杀了那些乌兹别克人!”
　　“我从窗户里亲眼看到吉尔吉斯人开着车从几个乌兹别克人身上碾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几天前从比什凯克赶来探亲的吉尔吉斯姑娘古莉娅哭着说道:“他们往孩子身上浇汽油,然后烧死他们!那是孩子呀!”
　　“是的,让他们怎么活呀?不管是吉尔吉斯人还是乌兹别克人。”在一篇文章中,西科尔斯卡娅这样写道。“我是噙着泪水写下这一切的!”
　　在这一天里,骚乱在吉南部多个地区展开。到了中午,奥什市内的骚乱得到平息,但在郊区仍有大规模冲突。部分地区被警察和军队封锁。许多人在主要干线上布置了路障,而机场则挤满了等待离开这座城市的人们。在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在抢劫商店,这造成了严重的商品短缺。一位目击者称,尽管城市交通已被迫关闭,但自驾车出行也并不安全,因为到处都是暴徒和路障。
　　6月11日这一天闹将起来的不光是奥什,还有巴特肯地区。在市中心,200名情绪亢奋的青年人聚集在一起,声称要到奥什援助自己的同胞,甚至有人扬言要抢劫地方警察局,用那里的枪武装自己。幸好,局势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在首都比什凯克,500多人包围了议会大厦,要求官方给他们提供公交车,让他们赶到奥什援救同胞……
　　
　　难民营见不到一粒米
　　
　　在奥什、贾拉拉巴德,大量的手枪、冲锋枪在吉尔吉斯人手中传递,用来屠杀乌兹别克人。在托克马克,数个手榴弹被扔进乌兹别克人较多的市场。装甲车上乘坐的不是军人,而是暴民,这是他们抢来的最厉害的武器。
　　这些武器是从当地军区抢来的,在这个军人身份甚至军功章都可以用钱来买的国家,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算稀奇。那么军人们在做什么呢?一位目击者接受采访时称:“我亲眼看到几名吉尔吉斯军人把车停到一家商店门前,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喊着:快!把东西都运走!”
　　一位专门从俄罗斯运来人道主义救援物资的飞行员称:“我刚一降落,就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一群警察围住了,他们央求我给点吃的东西,看样子他们确实饿坏了。”
　　当看到这些景象时,吉尔吉斯斯坦临时政府无法指挥当地警察和部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无奈之下,吉全国的年轻人都被紧急动员起来,维护当地秩序。但在被动员之前,所有人都会问一句,政府能让我吃饱吗?
　　“同样吃不饱的还有逃入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难民们,难民营里没有一粒米。”俄罗斯记者巴巴库洛夫探访了位于乌兹别克斯坦的一处难民营。在路上,一辆大巴在泥泞中抛锚了。司机忙着检修,车里的人疲惫不堪地走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巴巴库洛夫的车慢慢地驶过,将逃亡大军中的这个小细节收入镜头中。
　　一位乌兹别克妇女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她可以同500人一同住在一栋已经废弃了的大屋子里。但这种幸运无法让她感到高兴,因为她13岁的小儿子已经开始不吃不喝。“他亲眼看到几个吉尔吉斯人的屠杀,吓坏了。我们到这里以后,他就这么呆坐着,不吃不喝不说话。”抱着自己的儿子,妇女眼中噙着泪水。
　　几个兄弟模样的年轻人守着一堆东西,不让人们靠近。旁边的人偷偷告诉巴巴库洛夫,那是他们家的口粮。尽管电视里总是会出现某个国家向这里运送人道救援物资的消息,但这里的难民们却连一粒国外送来的米都没有见到。
　　考奇卡洛夫几年前从一家医学院毕业,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医疗技术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这里根本喝不到干净的饮用水,所以消化系统疾病很严重。还有传染病,已经有些人病倒了。”
　　
　　种族冲突二十年轮回
　　
　　骚乱以及难民营的惨状一度引起国际社会的全面关注,而这场血腥冲突究竟为何爆发是各方争论的焦点。对事件深入关注的各方都一致认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破坏行动,是“有深远目的的”。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皮雷表示,骚乱是早有预谋的。在搜集了大量亲历者的证词后,联合国人权事务专员代表罗伯特明确指出,6月10至11日有人头戴面罩、手持武器,在奥什市内同时发动了五起(针对乌兹别克族人的)攻击事件,由此引发了吉乌两族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吉临时政府更是从冲突开始便指责前总统巴基耶夫是幕后黑手。据称当局还掌握一段巴基耶夫之子马克西姆的电话内容,指控后者是骚乱背后的“黑手”。
　　不过,这并不是最终结论。也有传言说,就在骚乱发生前4天,曾经威震吉南部的乌兹别克族黑社会头目米尔希基科夫在车内被人乱枪打死。米尔希基科夫曾是在今年4月革命中倒台的前总统巴基耶夫的亲密盟友,其别墅与总统一家的别墅紧挨着。5月中旬南部曾爆发骚乱,米尔希基科夫被怀疑是那次骚乱的幕后黑手,但是没想到仅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丧了命。于是,他的死自然被与眼下的这次骚乱联系在一起。
　　那么是谁派人杀了米尔希基科夫?有人说是吉南部另一位颇具实力的黑社会头目巴德洛夫。谣传称,此次骚乱正是他授意于莫斯科而实施的,目的是干预即将举行的全民公决。全民公决如果成功,吉尔吉斯斯坦将变为一个议会制国家。
　　各种争论到最后,没人能准确说明这起骚乱的真正起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哪一股势力挑起了骚乱,他们利用的都是吉尔吉斯人和乌兹别克人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
　　整整20年前,在同样一块土地上,两族人就曾经爆发过一次骚乱。当时吉乌两户人家只是因为划分宅基地产生纠纷便大打出手,之后竟引发两族严重冲突。在那场最终在苏军镇压下才缓和下来的骚乱中,1200多人死亡。而非官方数字称,死亡人数超过10000人。这一流血冲突给吉乌两族民众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直到现在当地人对此都是避而不谈。
　　吉乌两族历来互相不喜欢。在吉南部地区,吉尔吉斯族和乌兹别克族人口数量都在百万左右,共同混居在费尔干纳谷地。然而在“大杂居”中,不同的民族往往保持着“小聚居”的特点。双方有时只是隔着一条小街,但一般却很少来往。在吉族人眼里,乌族人狡猾、奸诈,唯利是图;而在乌族人眼里,吉族人懒惰、好斗,总想不劳而获。
　　这两个被斯大林强行绑在一起的民族在苏联解体之后开始闹别扭,但还是别别扭扭地在一起生活了20年。20年来,乌兹别克人不曾拥有被官方承认的语言。在电视和学校中,乌兹别克人看到的听到的总是当地土语和俄语,这不但造成了不便,还造成了情感上的疏离;几乎没有乌兹别克人进入吉尔吉斯政权高层,尽管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第二大民族。
　　这种泾渭分明式的种族关系难以长期维系。20年前因为种族冲突而尸横遍野,如今又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那么谁敢说20年后不会再出现类似场景呢?
　　现在,北部的乌兹别克社团已经组织起来,准备防备可能发生的骚乱。他们聚集在一起,用从军人手里买来的武器武装起来。而在去往北部的汽车站仍能看到手握枪支和棍棒的吉尔吉斯青年,他们骄傲地喊道:“我们是吉尔吉斯战斗团!”
　　吉尔吉斯的平民见到俄罗斯记者西科尔斯卡娅时喊道:“收留我们吧,我们愿意成为俄罗斯的一个州!”此时此刻,西科尔斯卡娅心里明白,动乱的吉尔吉斯人已经开始厌倦。在生存面前,没人会在乎自己的国别。见证了此次骚乱的她,已然深深体会到:吉乌两族间的矛盾冲突,或许将成为吉尔吉斯永久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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