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兽走失的故乡] 年兽

发布时间:2020-03-23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爷爷跟我们的话越来越少,他快80岁了,他在等着照顾最后一批同伴离开这个村庄,也就是这个世界。支持他们相信这个世界并借由生存下去的文化也将隐去。而对于我们,在新的传统还只是呓语和谎言时,旧的传统还能送我们走多远?我想起海子的《秋》中那句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我所在的乡村地处鲁东南,从腊月二十四辞灶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七“拆天地棚子”(当地的年俗),一个完整的年才算过完。
  辞灶也就是过小年,一般地方是腊月二十三,我们那儿过二十四,当地流传着一个俗语,“军辞三,民辞四,王八羔子辞五六。”就是说,家里有军属的二十三辞灶,普通老百姓二十四辞灶,而“坏人”、“不正经之流”才会二十五、二十六辞灶。这个民俗显然和拥军优属的革命传统有关。但现在想想其实后面的一句“王八羔子辞五六”更让人寻味,隐含了一种更为久远的价值观念。
  小时候天真,经常留心听村里二十五、二十六的晚上有哪家放鞭炮辞灶的,以此来知道哪家是“坏人”。其实,即便村人眼中平时品德败坏之人也会在二十四辞灶。这句民谚实则是在强调不要忘记遵时守规地敬天地神灵、祭祀祖先。所以它实则是对所属文化群体认同心理的一种规训,给人们的心理暗示就是年是不能随随便便过的,因为年是所有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在各种隆重而正式的仪式中,表达着对天地神灵和祖先的崇敬以及对在世长辈的孝敬之情。
  这也基本是儒家文化中年的味道,大概也是多年前乡村之年还能饱满而神秘地让人觉味的地方。
  我所在的村庄无疑是以儒家文化传统为认同归属的。她从明代建村,至今有四五百年的历史。这个村庄姓氏比较单纯,基本都是宋氏后人,后有赵姓人,因攀亲留下来,渐渐有了地位。再有村南一庄姓人家,是清咸丰年间来的守墓人,他们更像这个村庄文化圈的边缘人家,补缀在这个村庄的历史上。
  宋氏宗族有自己的家谱,每到过年,各分支都会挂起一张简化的族谱,上面大约会有七八代人的名系。族谱两面写着家族的家训:“修德光先业,维善续家强”(我只记得这两行)。这几个字作为辈分,一代人依次取一个放在名字里。我爷爷是“德”字辈,所以村里“德”字辈的人我都称爷爷,“光”字辈是父亲的辈分,我是“先”字辈,以此类推,子子孙孙就这样续下去。我爷爷兄弟两个,他叫宋忠德,弟弟叫宋孝德,一“忠”一“孝”,体现的都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观。
  去年村里总共死了25个人,这是近几十年来罕见的。爷爷是现在这个村庄唯一能完成一场丧事仪式的人,所以这一年他忙于“亡灵的事业”,给死者在世的子女和亲人以内心的安慰。这个差使已经没有人会做,也没有人愿意做,两年前,村中几位有威信的老人恳求爷爷来做这件事情。他们担忧甚至恐惧,在他们死后没有人把他们的灵魂指引到祖先的地方去。在今天,也许只有他们这一代人还在关心死后灵魂的归属,因为子孙们忙于经济生活远甚于敬事天地神灵和祖先。
  但祭祀祖先和表达对老人的孝顺仍然是乡村过年最主要的内容,只是意识里的虔诚已经淡漠。当地俗语说“七八不上坟”,所以二十七、二十八不能上坟,年前的祭祀活动只能选在二十六或二十九中的一天。
  除夕夜(当地称“年初夜”),同族人的一项重要活动是“请架”(架,具体哪个字没有定说),就是把已故的祖先和逝世的同族人请回来过年。同族的人聚到一起,在大路上面向着埋葬祖先的方向,放鞭、磕头,迎接先人们回来过年,然后将祖先的牌位供奉在挂有家谱的正屋内(每年轮流在某一家“请架”),等着更多的子孙前来磕头拜年,一直到天亮。所以除夕夜不是“小家”的团聚,而是“大家”的团聚和活动。初一下午,要“送架”,就是把请回来的故人送回去,照样还是磕头、放鞭炮。
  在还没有大批青壮年到城市务工的那些年,这项活动隆重而热烈,人气旺盛,年味充足;现在常年几乎处于“空村”状态的村庄,再也鼓舞不起这份热闹。经济地位已经瓦解了族权结构和儒家文化传统,但新的经济生活并没有解决文化心理归属问题,在信仰的真空地带除了茫然,就是对物质无止境的追求。
  年,几乎流于形式,似乎只是“惯性运动”,在越来越富有的物质生活中,一种无聊感在蔓延,甚至在孩子们当中。年过去了,村庄又老了一岁。河流被截断、被污染了,垃圾越来越多;年兽走了,物质欲望的魔鬼把村人四散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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