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勇：邮政储蓄千万骗储案调查_邮政储蓄银行利率2018

　　“采访中，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受骗储户。我眼前河南商丘的103户受骗储户，好像只是全中国乌泱泱喊冤无辜农民的小撮。中国农村那么大，在农村储蓄监管不力，真想要骗农民一辈子的辛苦钱，实在太容易了。”
　　 ――李增勇，《新京报》深度报道记者，1月2日发表《邮政储蓄所主任卷款千万举家潜逃》独家报道。
　　
　　摄影/本刊记者 李樱 路斐斐
　　
　　
　　我从重庆到北京，刚一个月，工作证件都没来得及办。2007年12月28日晚上，我在报社内部网络论坛上看到其他记者贴出一篇“河南商丘刘口乡邮政储蓄所主任卷款千万举家潜逃”的消息。当时感觉这事还挺大，卷款数额多，涉及人数广，再者储户的存单竟在此前被收回，这里边肯定有问题，深入调查，会有看点。
　　果然，29日凌晨1点，我接到领导电话，让我对此做一个深度报道，我由此跟进。
　　
　　他为何选择在此时潜逃？
　　
　　接到电话后，我开始在网上查资料，一直查到近凌晨5点才睡下。
　　刘口乡位于两省交界处，涉案山东、河南两省，共4县7乡。期间肯定有违规操作，但具体情况，没调查，我没法判断。卷到如此多钱，肯定不简单，任何一个事件的发生都有其产生的大背景。我想了解整个邮政储蓄系统的情况。
　　查了资料，我了解到很多信息。原来，邮政系统一直“靠转存利率吃饭”，央行以往对邮政系统有政策上的倾斜，其付给中国邮政远高于储户存款利率的转存利息。仅2002年，央行向邮政储蓄就支付了180亿元的转存利息。特别1998年邮政电信分家后，中国邮政如同坐上滑梯，效益日渐下滑。储蓄利息逐渐成为邮政很大的经济来源，撑起整个邮政系统收入的半壁江山。
　　这个背景肯定和柳志勇作案有关系，但两者之间有怎样的联系呢？我还没有直接的判断，到现场调查，应该会清楚些。
　　快天亮睡下，没多久起床，到报社办工作证，取钱，买火车票，上午11点40的火车，赶到商丘是晚上的9点多了。商丘市离刘口乡还有30多公里，我当晚在商丘住下。
　　当晚，我继续看资料，寻找其中的疑点。柳志勇是2007年12月24日潜逃，而网上新闻显示，12月12日商丘市邮政储蓄银行挂牌，他选择在这之后跑，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因果关系？
　　网上资料显示，邮政储蓄的管理相对比较混乱。邮政储蓄隶属于邮政部门，并不归央行全权管辖，就存在大量违规行为，比如采取各种违规手段拉储，曾受到业内大量投诉。
　　邮政储蓄能给邮政系统撑起半壁江山，再加上无人监管，违规行为在基层，就更如跳蚤了，违规拉储纷纷往上冒。但，2007年3月20日，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在北京挂牌成立，各地储蓄银行随后陆续成立。此后，央行和银监会将对邮政储蓄银行进行监管。
　　大概，柳志勇揣测，商丘市邮政储蓄银行成立后，将会查处一些违规行为。由此，他选择在这个时间逃跑。
　　至于，柳志勇是如何进行违规操作的，到当地问受害储户就应该非常清楚了。我想只有还原了骗储的具体情况，才能知道其间的漏洞吧。
　　
　　“唰”地跪下一大片
　　
　　2007年12月30日，我在宾馆吃过早饭，包了辆出租车，直奔刘口乡。这个乡镇在105国道上，对当地的第一感觉，就是车很多，车来车往，国道上停了很多大卡车。所有街两边都是商店、超市、饭馆。柳志勇拉到的储户，都集中在这条街面一带。
　　我一到刘口乡，就去了邮政储蓄所所在的街道。街面很平静，储蓄所被邮政局接管，正常营业中。我到邮政储蓄所旁边的小卖部里，想问问情况。里边一位50多岁的老大妈，盯了我几眼，“你进来，我跟你说。”
　　我一进去，老大妈直拍腿就嚷开了，“我可被骗惨了，我整个大家族7家人，都被骗了。我二十岁就跟我爹杀猪开始存钱，存了二十多年，一下全没了！”
　　我问她姓名，她不说，但愿意带我去见个人。一般在这种事件中，都会有一二个自发形成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我估摸她要带我去见组织者，老大妈边走边骂，还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
　　她带我去见的人叫瞿发业，是他们中的组织者。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家里饭都做好了，在桌上摆着，两口子呆坐着，饭凉了，粥上结了一层膜，两人都没吃几口，眼睛肿肿的，估计好多天没好好睡觉了。
　　出事后，受骗村民基本上什么都不干，天天聚在一起，打听消息，聊聊这事怎么办？但都没什么主意。在和瞿发业聊的时候，有人推门，探出一个头来，瞿发业说是北京记者来了，探头的人就出去了。
　　探头的人应该是去向大家报信了。过一会，估计有二三十家人陆续而来，围了整整一屋子。很多妇女边哭边“唰”跪下一大片，吓得我不得了。我赶紧拉她们起来，拉了这个，那个又跪下去。左劝右劝，她们都没起来，都跪在地上哭，确实很惨，几十年的钱都没有了。养老钱，孩子上学的钱，接媳妇的钱，都没有了。
　　以往，农村人怕别人知道自己有钱，虽然他们住在一条街道上，之前却都没有互通消息，道出彼此疑惑。这也是骗术能够实施的很重要的社会原因。
　　但事发后，整个乡情况都变了。大家都慌了，见人就问，你存钱没？存了多少？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写着自家家底儿，感觉小镇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突然一下全被曝光了。
　　
　　柳家大门连缝儿都没有
　　
　　
　　受骗的村民里边，还有刘口乡中街村委会主任瞿学友，他曾连任三届商丘市梁园区人大代表。经他的手存进邮政储蓄所的存款有好几笔，自己的，女儿的，甚至还有亲戚的。
　　柳志勇一家是村民二十多年的老街坊了，平时待人接物很到位。从村民的口中，我得知了柳志勇骗储的方法――高息骗储。可以说，柳志勇的骗储手法很简单，典型的“杀熟”，而拉储现象一直存在，也没人觉得奇怪，当地村民就被骗达1373.3万元。
　　简单的背后，也透出复杂。另三个字也在我脑海中蹦出，“家族式”。柳志勇的父亲、哥哥都曾是刘口乡邮政储蓄所的主任。邮政储蓄所由自家人说了算。而柳家全部亲戚都在当地“油水”部门任职，不是邮政就是网通、移动。这种自家田式的人事任免关系，在村民看来，反而是柳家很有威望。村民淳朴地认为，在邮政工作的人，吃公家饭，还有喝有拿，他们怎么可能去做犯法的事情？
　　上无监管导致一切不合理，在村民眼里，变得习以为常，柳志勇开的票据虽然不是电脑打印，但用的是邮政储蓄所的单据，盖着也是邮政储蓄所的公章，还有他作为邮政储蓄所主任的私章。这种情况下，村民缺少风险意识，也很正常。
　　熟人关系，对柳家人还略带一丝羡慕、敬佩情况下，柳志勇谎称储蓄银行挂牌，要重新登记票证，骗走村民保留的储蓄票据，貌似不合理，却因通人情、面子，而再度得手。103户村民，只有几家有复印件，几家抄下了存单号码和存款日期，2家有原单，还是因为当事人外出，柳志勇没找到他们才保存下来。
　　听完一屋子人哭诉，中午，我再到柳志勇的家去看了看。柳家被封，大门对联的颜色都发白了，但是横联“天官赐福”四个大字很大，还鲜红鲜红。人卷款跑了，真是福大了，看起来还真带点儿讽刺意味。
　　柳家墙很高，院里有两栋楼，前一栋二层，后一栋三层。而院墙就有二层楼高，感觉这就是一个深墙大院。其他村民家的门都是留着大缝，里边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家铁门关得严严的，一点缝都没有，从两扇门之间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家门质量好，看的出是有钱人家。
　　
　　一放完元旦假，报道就发出
　　
　　下午，我回到商丘市，想找商丘市邮政储蓄银行办公室了解情况，但没人。我兀自跑到10层会议室，听到他们正好针对此事在开会，我偷听了一会。等了近一个下午，办公室王主任还是态度很客气地拒绝了采访。但我根据前期采访，从他那也证实了一些细节。
　　当晚，我在宾馆写了几段文字，但感觉很多事情还是不清晰。第二天上午，也就是2008年1月1日，元旦，我又找到商丘市公安局宣传处，经过一番周折，见到宣传处处长单登军。他说得很少，但证实了很重要的三个信息。他证实事发后，出了200多警力，进行了围追堵截排查；二，12月30日柳志勇被抓住了；三，目前他们处理善后的问题，感到压力很大。因为储户手上没证据，如何证实各笔款项？商丘市还招来专家研究到底怎么办？
　　下午，我又赶回刘口乡，补充采访了刘口乡邮政储蓄所里的员工。柳志勇被抓住后，储蓄所里的员工被保释回家休息。从员工嘴里证实，柳志勇骗来的储蓄款，的确没有进入过邮政储蓄系统，员工并不知情。
　　越来越多的细节得到证实，稿子就好写了。元旦当晚，我写完稿，2号发表。一放完假，老百姓就看到了这篇报道，果然引发众多愤慨。我们有独家信息来源，深度报道的速度也很快。大概也是因为赶上元旦放假，很多人都在休息，如果是平时，估计全国媒体的记者也都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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