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安全:唯此为大]核安全与大国关系

　　在核时代，我们必须树立一种新的价值次序观念，即核安全、环境安全永远优先于经济利益、政治利益的追求。一旦某个国家涉核举动有可能危及他国安全，或者存在这种安全风险，他国有权提出建议和交涉，若有必要，甚至应提交联合国安理会讨论并进行干预。
　　
　　过去我们谈论东北亚区域合作，多把关注点放在经济领域。但自从朝鲜在东亚人口密集区进行核试验以后，特别是不久前日本大地震引发福岛第一核电站严重核泄露以后，事实告诉我们，东亚乃至世界核安全合作是更为紧迫的议题。
　　
　　核安全不是“家里事”，而是“村里事”
　　
　　2006年朝鲜进行第一次核试验后，笔者曾撰文指出，即使不考虑复杂多变的国际关系因素，朝鲜在距中国边界如此近的地方进行核试验，也使中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环境安全威胁。因为核试验一旦出事故，狭小的半岛自不待言，对周边国家的环境也会产生致命的威胁。所以，迄今为止所有核大国的核试验，都是在无人的大沙漠或太平洋的小岛上，即远离人口密集区的地方进行。
　　非常遗憾，至今人们在谈论朝鲜问题时，仍将之简单地看作是国际关系问题，甚至是更为简单地视之为美朝之间的事，于是以“旁观者”的心态，提出由美朝双边谈判“释疑增信”解决，主张“不要急，慢慢来”，“结果并不重要，能谈就好”，却完全忽视了它是一个非常现实而紧迫的环境安全问题。
　　最近日本的核事故给人们上了非常残酷的一课。
　　3月11日发生在日本的9级大地震引发了大海啸，对福岛第一核电站的供电系统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导致核电站冷却系统瘫痪，从而使得四个核电机组相继爆炸，大量核辐射物质泄漏。
　　很快，福岛附近的果蔬、食品遭到污染。后污染区波及日本东北、关东地区的12个都县。
　　核爆炸还使得核辐射污水泄漏入海，到4月6日被封堵止泄，污水总量估计达到520吨，放射性物质活度达5000万亿贝克勒尔，相当于福岛第一核电站自行制定的允许排放量的两万多倍。此外，为了给高放射性污水腾出存储空间，日本东京电力公司自行向海中排放低放射性污水一万余吨，引起中韩俄等周边国家的极大不满。
　　4月12日，日本政府宣布将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等级由此前认定的5级调高到最高级7级。这意味着，其严重程度已达到25年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爆炸的同等级别。
　　福岛和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用死亡的代价告诉了我们一个“常识”：核辐射没有国界，核安全不是一个国家的“家里事”，而是这个地区甚至是我们整个“地球村”的“村里事”。一旦出事，必殃及邻国，祸延子孙。
　　虽然各国政府为了社会稳定纷纷动员专业人士出镜宣讲，称这些放射性物质在扩散中不断被稀释，目前尚不会对人们的健康构成威胁，但还是在不少国家引起了恐慌。在中国、韩国等日本近邻国家，出现了抢购碘盐、奶粉等物品的风潮，韩国京畿道则令部分小学停课，美国的一些州政府则劝告人们不要收集雨水。
　　福岛核事故发生后，中国、韩国、印度、美国等至少有25个国家已全面或部分禁止进口日本果蔬、水产品等，许多国家旅行社也大大减少了赴日旅游业务。其实，何止是日本，中国上海、浙江等与日本较近地区的水产品贸易也受到重大影响。
　　
　　在核事故面前国家主权不是无限的
　　
　　由于核事故的影响是跨国界的，因此在核问题上国家的主权是有限的。
　　日本核事故发生后，许多国家批评日本政府没有充分透露信息，也有人对日本政府的应对能力和做法持怀疑态度。故在美国和中国都有学者呼吁要把日本核危机提交安理会讨论，希望联合国介入，俄罗斯总理普京也公开批评日本政府应对不力。
　　在过去，人们通常会认为，要不要建核电站，在什么地方建核电站，采用什么技术标准建核电站，甚至核电站建成后如何管理，使用多少年，等等，是一个国家主权范围内的事情，无须向其他国家通报或与之协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和做法均存在问题。
　　首先，虽然每个国家都有追求安全的权利，但是国家安全的真谛是综合安全（指一个国家的军事安全、能源安全、环境安全等）和集体安全（指自己安全和他人安全同时保障）。如果出于某种政治需要片面强调本国军事安全，忽视和掩盖严重的环境安全（比如在人口密集区修建核设施、进行核试验等），那就是危险和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把核设施选建在他国的边界附近，就更应受到谴责，甚至接受国际干预。这种做法，对国内安全来说是舍大取小，因为军事安全只涉及部分人的短期利益，而环境安全却关系整个民族及子孙后代的生存；对他国安全来说，此种行为是以邻为壑，让他国为之承担事故风险，甚至充当人质。
　　其次，即使是和平利用核能（如核电站），其选址、修建过程、技术保障、安全运行也不单纯是一个国家的“家内事”。一个国家在没有充分技术和管理人才保障的情况下，不应盲目修建核电站；如果核电站选址不当，对地震、海啸、排污等诸多因素有所忽视，相关国家应拥有进行建议和交涉的权利。有些核电站超期运行，或技术落后，存在严重事故隐患，国际原子能管理机构应有权提出建议和忠告，如果问题严重，安理会应对之进行讨论并做出相关决议。
　　第三，鉴于核事故的“跨国性”，一旦出现严重核泄露，国际社会应本着对全人类负责的精神，动员各国的技术和力量，全力救灾。事故发生国政府应在信息披露、社会动员、行政组织等各个方面给以最大限度的支持和合作。当事国不应该为保守某种秘密而拒绝他国介入，从而听任灾害扩展。在重大的、全球性的核灾难面前，主权的缺损，是拥核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核时代，我们必须树立一种新的价值次序观念，即核安全、环境安全永远优先于经济利益、政治利益。一个国家，即使是和平利用核能活动，也不得使其他国家为之承担事故风险，更不用说非和平利用核能了。一旦某个国家涉核举动有可能危及他国安全，或者存在这种安全风险，他国有权提出建议和交涉，若有必要，甚至应提交联合国安理会讨论并进行干预。
　　
　　核安全合作是国际社会的紧迫议题
　　
　　日本核事故引起有关国家的高度重视，也极大地推动着东亚国家在核安全方面的合作。4月中旬，韩国总理金?植访华，同中国总理温家宝会谈，主要议题之一就是双方在核安全方面的合作。5月21日，中日韩首脑峰会将在日本东京举行，据称此次会议将重点讨论核电安全与构筑东亚共同防灾体系的问题。从这个角度看，这次是日本“交学费”（日本核事故），让全世界特别是东亚国家共同从中汲取教训。虽然无法预测这次会议最终会取得哪些成果，但笔者认为，至少可以在下述几个问题上努力达成共识。
　　（1）建立核事故通报制度。任何一个国家出现核事故，都应迅速、如实、充分地向周边国家通报，以便相关国家及时采取措施，阻止后续性灾害升级。
　　（2）在核事故面前各国要有同舟共济、相互支援的精神。一国发生核事故，其他国家应根据当事国请求积极提供技术、物资、人员等多方面的援助。待事故稳定以后，有关国家的专家应该对事故进行联合研究，找出避免灾害的方法和技术。
　　（3）应以联合国为主导，建立一套完整的、国际性的核灾害应对预警机制。中日韩三国可以在这方面先行一步。5月的三国首脑峰会将对此进行讨论，并达成原则协议。此后三国技术专家应建立一个机制对此进行深入系统的讨论和落实。
　　（4）国际社会应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框架下，进行和平利用核能、安全利用核能的广泛合作。要建立核技术大市场，以达科学技术共享、普惠的目的。那些不遵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国家自然失去共享的资格。
　　（5）在联合国管理下建立核技术、核材料、核设备的统筹管理机构，对和平利用核能过程中所需的核材料，如反应堆所需的燃料棒等进行统一生产、销售、监督、技术服务、回收、后处理等，这一方面减少技术保障不充分的国家出现事故，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某些国家在和平利用核能的幌子下研制核武器。
　　（6）建立更加严厉的国际监管和惩治制度。要进行国际法建设，对有关核设施建设与管理应有更具体周密的国际性规定。为了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安理会要通过相应决议，对违反核安全管理有关规定的国家进行制裁，对不顾世界各国普遍反对、悍然进行核扩散和核试验的国家，要进行经济、政治直至武力制裁。
　　
　　对于一种说法的异议
　　
　　鉴于朝鲜半岛在历史及现实中复杂的内外矛盾和地缘政治关系，世界各国普遍主张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对于朝鲜在东亚人口密集区“悍然”进行核试验，包括中国政府在内，国际社会理应“坚决反对”。但也有一些人出于传统的冷战思维及小农经济的“聪明”，认为朝鲜核问题是中国手里的一张牌，或明或暗地认为“朝鲜拥核不是坏事”。
　　最近以法、美为首的北约国家空袭利比亚，国内外都有人撰文宣称，卡扎菲之所以挨打是因为他2003年放弃了核武计划；如果他拥核，多国部队就不敢对他动手。其结论是：利比亚是朝鲜的反面教材，朝鲜不弃核是正确的。持这种主张的人不管其动机如何，其结果就是为朝鲜拥核做辩护。这与全人类共同利益及国际社会的普遍主张相悖，也与中国及朝鲜人民的根本利益及中国政府一贯的主张唱反调。
　　第一，卡扎菲挨打，是由多种复杂的因素促成。主要是利比亚内部的矛盾，如利比亚东西部经济利益冲突，卡扎菲恋位贪权长期统治而形成的其家族对国家经济、政治等诸多利益的垄断，从而形成卡扎菲与利比亚民众间的矛盾和对立，以及卡扎菲对西方国家的敌对政策和恐怖活动所引起的积怨，等等。卡扎菲是否挨打，并不取决于他是否放弃核武器。他拥有核武器，顶多会令西方国家对他动手的方式方法做些改变，并不能使他避免挨打。
　　第二，核武器没那么神，它并不能发挥起死回生的功效。说它能决定一个政权的生死，那是早就被毛主席批判得体无完肤的、非马列主义的“唯武器论”。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没有核武器，这些国家有大、有小、有穷、有富，有资本主义国家，也有共产党执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这其中的大多数国家并不存在挨打之忧。当年的超级大国苏联拥有核武器，而且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核武器，但由于它无法解决其国内经济、政治诸方面的结构性矛盾，最后不攻自破。说到底，一个国家最大的安全保障不是核武器，而是经济发展和国民福祉。
　　第三，中国人还是要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说话。既然朝鲜半岛无核化遭到破坏不利于维护朝鲜半岛及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不利于防止核扩散这一普世要求，不符合中国利益，就不要找借口为这种危险动向做辩护。至少也应该与外交部发言人的“口径”一致，决不应宣传“朝鲜拥核有理”论。中国政府的正式立场是维护半岛无核化，而且正致力于通过六方会谈推动朝鲜弃核进程。在日本福岛核事故发生以后，大凡对国际政治有所了解，对中国环境安全有所关心的人，都应该真城地而不是虚假地、一心一意地而不是半心半意地坚持和推动朝鲜半岛无核化，这是中国战略利益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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