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式除黑】 意大利黑手党

　　从外貌上看,弗朗西斯科?科米索和普通的意大利人没什么两样:皮肤不算白,个子也不高,还有点发胖。要说科米索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那应该是他在米兰的干洗店,生意一直不错,即使是在经济低迷的这两年也还算稳定。
　　一天,科米索和往常一样按时来到干洗店,坐在柜台后面招揽生意。不一会,几个眼熟的顾客踩着点来了,科米索招呼他们进了隔壁房间,闲聊了几句家常,突然话锋一转,谈起了即将在米兰举办的2015年世博会。“一定要搞到世博会项目的订单”,科米索语气坚决,不容人反驳。此时此刻,一枚小小的窃听器正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运转着。
　　7月13日这天,科米索隐约觉得有点不安,因为那几位“老顾客”没有按时露面。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至,不容科米索多想,几名警员已破门而入,连拉带拽地将他塞上了警车。科米索叫嚷着试图挣脱,但当他瞥见警车上那几位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沉默了,眼神也随之暗淡。
　　其实,这仅仅是意大利打黑行动中的一幕。在当天的行动中,意大利警方共出动3000多名宪兵和警察,同时在北部的米兰和南部的卡拉布里亚大区展开拉网式搜捕,抓获300多名黑手党成员,其中包括一条“大鱼”――80岁的“顶级教父”奥佩迪萨诺。意大利当局兴奋地宣布这起行动是“15年来之大捷”,而参议院在获悉消息后全体起立鼓掌表示祝贺。
　　整个行动干净利索,前后不过几个小时。然而正是为了这几个小时,意大利警方整整“潜伏”了三年。
　　时间回溯到2007年8月15日的凌晨,六名意大利男子在德国杜伊斯堡一间餐厅附近遭伏击,全部中枪身亡。德意警方判定,这是意大利黑手党内部的派系争斗,也是黑手党的首次跨国杀人案。而“光荣会”,这个本来并不为世人所熟知的意大利黑手党组织也因此浮出水面。警方暗中追查到该组织在意大利北部的“基地”就是科米索的干洗店。意大利警官特洛塔表示:“‘光荣会’成员每天都来拜会科米索,向他汇报情报。”而科米索则负责对各种事务做出决定,比如谁该取得建筑合同,谁该取得毒品收益等。
　　据英国媒体报道,在三年的秘密调查中,意大利警方记录下了长达6.4万小时的录像带和150万个通话记录,甚至还通过脸谱(facebook)等社交网站追踪嫌疑人,基本掌握了“光荣会”的主要权力核心和人员网络。而该组织对米兰世博会的觊觎之心则直接促成了这次15年来最大规模的打黑行动。据称,“光荣会”在卡拉布里亚大区通过贩卖毒品与军火、组织卖淫、绑架勒索等非法活动总计收入440亿欧元,其贩毒网络遍及南美、澳洲和欧洲。
　　
　　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
　　
　　提起“黑手党”(Mafia),总让人不寒而栗:敲诈勒索、走私贩毒、恐吓凶杀、设赌局、开妓院,甚至不断向政界、军界、企业和金融业渗透,垄断经济、操纵政府、干扰时局、制造灾难。其实,在西西里岛的方言中,“Mafia”一词原为“勇敢、富有权力欲望”以及“完美、出众”之义。据说,在10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位西西里少女在新婚当天遭到法国士兵的凌辱,激怒了整个西西里岛人,人们开始疯狂报复,袭击见到的每一个法国人,并提出“Morto Alla Francia, Italia Anela”(“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的口号,这个口号的首字母正好组成了“Mafia”。星移斗转,经过一个多世纪的演变,“Mafia”早已洗尽了“伸张正义”的意味,成了暴力、血腥和罪恶的代名词。
　　正如Mafia一词起源于西西里岛,黑手党也发端于这个美丽的小岛――经典影片《教父》中的维多?科里昂教父的出生之地,被誉为“上帝遗落在蓝色地中海的一颗灿烂明珠”。
　　西西里岛坐落在欧非两大洲之间的地中海,是地中海东西两岸商路和南欧进入北非海上通道的交通要冲。不仅如此,得益于温暖湿润的气候,西西里岛物产丰饶,资源丰富。但是,“天时”和“地利”给西西里人民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战火和伤痛。在漫长的2000多年中,这个蕞尔小岛遭到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西班牙、法国等外族的轮番入侵。一次次血的教训,使西西里人民普遍不信任中央政权和法律系统,国家被置之脑后,家族成了生活的中心。为了解决争端,西西里人民被迫求助于当地的秘密组织,私下以暴力方式伸张正义。后来此类组织逐渐蜕变为犯罪团伙,专事有偿保护与谋杀,并不断演变、扩张。西西里岛成了黑手党的渊薮。
　　实际上,黑手党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组织或团伙,而是由许多家族组成。他们通过联婚、攀亲、收养等方式结成一个个家族。每个家族的核心由一个头目(一般称为老板或者教父)和其亲戚好友与帮手组成。而关系密切的家族则可以组成一个帮派,一般情况下,同一帮派的几个家族经营同一行业。帮派内部组织严密,等级森严,分工明确,有不成文的帮规,使用独特的暗语和黑话。当然,家族之间也不时发生激烈而又血腥的帮派斗争。帮派之上还有一个委员会,负责协调各地各派的行动。在这个由“家族―帮派―委员会”形成的金字塔内,任何人都必须遵守一条铁律,即“缄默法则”,指的是当黑手党人被抓捕后,必须严格保守黑手党组织的所有秘密,一旦违反则杀无赦。这条戒律同样适用于黑手党的亲戚朋友以及所有耳闻目睹黑手党罪行的人。
　　意大利境内的黑手党派系纷繁复杂,其中有三个最主要的派别,即“卡莫拉”、“我们的事业”和这次打黑行动的主要对象“光荣会”。“卡莫拉”主要盘踞在那不勒斯地区;“我们的事业”曾经是实力最强的一个派别,活跃在黑手党的老根据地西西里岛;“光荣会”发家于意大利南部的卡拉布里亚大区,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逐渐将重心转向意大利北部,并将米兰发展为经济活动中心。与其他黑手党组织不同,“光荣会”并非采用金字塔式的管理结构,而是以血缘、姻亲的家族关系为基础,分为许多平行的部族,每个部族以村庄或领导者的名字命名。在上世纪90年代,趁“我们的事业”遭警方多次清剿、“卡莫拉”内斗不断之际,“光荣会”迅速扩张势力,一跃成为今天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最有影响的黑社会组织。
　　
　　“改头换面”
　　
　　在西西里岛经营建筑公司的陈先生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多年来竟没有碰到黑手党上门强征“保护费”的险情。但是,就在陈先生中标承建一栋楼房的那天晚上,他接到了一通神秘来电,指示他接收一封电子邮件。邮件里是一张报价清单,上面清楚地写着每一种建材在哪里购买,并列出了“建议”价格。邮件的最后是黑手党的警告:两种选择,照单执行或把自己的尸体留在意大利。万般无奈的陈先生只能照单执行,结果整个工程下来损失近90%的利润。
　　不过,和《教父》中血腥的场面相比,黑手党的这次行动并不够惊心动魄。事实上,如今的意大利黑手党早已脱离了只会街头砍杀的阶段,并超越早年的主营范围,将“工作重点”转向了基础设施建设、公共工程和金融领域――不过手段还是“有点黑”。根据意大利的一项调查显示,国家公路局近几年在西西里公开招标兴建的桥梁、涵洞项目中,有60%被黑手党控制的企业承包或转承包。过去,黑手党往往明目张胆地动用暴力确保其控制的公司中标,但现在,像陈先生遭遇的电子欺诈这种更隐蔽的手段越来越多地为黑手党所用。“营生方式”改变了,但利润不减反增。近些年来,黑手党每年的收益几乎占意大利GDP总值的10.5%。
　　黑手党的转变始于1993年前后。在此之前,黑手党一度实行“挑战政权”、同国家正面对抗的战略,暗杀了不少政府官员。1993年1月,凶残暴戾的黑手党元凶、“我们的事业”的头目里纳被抓获后,黑手党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此后,在里纳的继承者普洛文扎诺掀起的改革浪潮下,黑手党纷纷改变组织体系和行动策略。
　　一方面,黑手党的暴力行径收敛了不少,有时还会打扮成慈善家帮助人们找工作或解决问题。在意大利南部,当地政府甚至出面辟谣,称黑手党并不像电影里所描写的那样血腥,黑手党对于普通游客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另一方面,黑手党致力于将自身塑造成体面的生意人形象。近几年来,黑手党每年都将相当一部分收入洗净后,转移到合法的商业运作中。耐人寻味的是,黑手党还将触角伸向了绿色产业领域。今年6月公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在意大利经济全面遭受金融危机冲击的情况下,黑手党在该领域的收益却高达205亿欧元。报告说,黑手党在一些地区不仅未经许可私自承担有偿垃圾清理工作,而且经由垃圾分类、废品回收等渠道囤积废弃或二手计算机零部件,而后将这些废品偷偷贩往非洲和亚洲销售。
　　与此同时,黑手党内部还在发生另一种微妙变化。长期以来,黑手党都是男人说了算,但在警方的大力打击下,许多黑手党组织的当家相继入狱,一些黑手党女性家属开始走向前台,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教母”。在粉墨登场的教母中,最具权威的一位莫过于身材娇小、人称“小不点”的玛丽娅?莉西亚迪。在“卡莫拉”内部派系的火并中,玛丽娅以凶狠的手段及过人的智慧脱颖而出。2001年玛丽娅被收押在意大利防守最严密的监狱中,但她仍有办法遥控指挥,对自己的帮派发号施令。
　　尽管有人将“改头换面”后的黑手党人称为“干净的黑手党”,但据此以为黑手党已洗心革面或大势已去,那就大错特错了。意大利的反黑官员认为,黑手党就像那些从撒哈拉沙漠吹来的遍布西西里岛的红色沙子一样,影响仍然无处不在。在黑手党肆虐的意大利南部,黑手党的活动已经对该地区吸引外资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据称,到意大利的每100名外国投资者中,只有一个会最终选择在南部投资,主要原因就是保护费,在这里保护费就好比一种税费,如果抵抗,轻者店面被毁,重者丧失性命。在“光荣会”老家卡拉布里亚大区,七成商人都要向它缴纳保护费,另外三成不用交保护费的商业活动则由这一组织直接控制。
　　
　　“打黑”路漫漫
　　
　　早在1894年,当时的意大利内务部长吉罗拉莫?坎泰利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黑手党是“现代社会的祸端”和“癌症”。在过去的100年间,黑手党受到过两次沉重打击。20世纪20年代,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曾使用残酷手段对付黑手党;20世纪80年代,大法官法尔科内将338名黑手党成员送上法庭,但没过多久,法尔科内和妻子都死在了黑手党手中。
　　现在,意大利政府再次举起打黑大旗。总理贝卢斯科尼痛心疾首地称,“黑手党是一种社会病态现象”,誓言要在2013年前消除包括黑手党在内的有组织犯罪活动。为此,意大利加大了打击力度,成立了各级反黑机构,并专门设立了截断黑手党资金的“国家处置查抄资产局”。一时间,一份份捷报像雪花一样飞向总理官邸:
　　2009年5月,约70名“卡莫拉”成员被捕,其中包括当时最具影响力的莱蒂齐亚;同年11月,臭名昭著的帕斯夸莱、卡米尼、萨尔瓦托雷三兄弟在那不勒斯落网;2010年1月11日,黑手党又一个头目巴斯托内躲在地窖六个月后被逮捕;4月26日,潜逃30年的“光荣会”头目泰加诺落网;5月10日,警方突袭罗马附近的一处农产品批发市场,逮捕67名黑手党嫌疑人;5月31日,警方在西西里展开代号为“台风”的行动,查封和冻结了价值约1.5亿欧元的黑手党资产……
　　然而,就在贝卢斯科尼喜不自禁,甚至扬言这是政府扫黑行动中前无古人的壮举时,更多的人则对三年内取缔历史悠久、组织精良的黑手党的“壮举”持悲观看法。事实证明,逮捕部分黑手党高层只相当于砍掉了妖怪的一个头,而新的头将会不断长出来。2006年4月11日,警方终于将追捕了整整43年的普洛文扎诺绳之以法,但是人们的狂欢尚未落幕,新的教父已经接替普洛文扎诺走马上任,而西西里岛至今仍处在“我们的事业”的掌控之下。
　　黑手党与意大利政坛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给打黑行动带来巨大挑战。就拿这次的打黑行动来说,抓获的300多名嫌疑人中就不乏政府官员甚至警务人员。而作为打黑“总指挥”的贝卢斯科尼,自1994年步入政坛以来便一直被指与黑手党有染,尽管他本人极力否认。“想把自己以及阵营中有过不清白过去的人洗白是一个目的”,一些意大利媒体认为贝氏除恶的动机不良。此外,黑手党帮派相互勾结、互相掩护也进一步加大了打黑的难度。
　　从某种程度来说,黑手党不仅仅是一个犯罪组织,还是一种植根于历史、社会的犯罪现象,就像常年跟踪黑手党的记者罗伯特?萨维尔罗所说的:“打击黑手党需要的不仅仅是军事行动,政府还应该尽力改善南方人民的生活状态,这包括教育、医疗、就业,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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