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师

发布时间:2018-06-30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我们李庄的男女老少一直等到太阳落进地底下了,我爹才领着大名鼎鼎的苏技师回到庄里边。当时天已经麻挤眼了,那年头我们李庄还没有通电,到了这个时辰,一切看上去都是影影绰绰的。我爹提着苏技师的行李,也就是一个薄薄的被褥卷,一只鼓囊囊的人造革黑皮包。苏技师俩手蜷缩在小肚子上,好像抱着一顶棉帽子。他俩当时也没有说啥话,就那么鸦雀无声地并排走到了我们这群人面前。我们正凝聚视力想看清楚苏技师的穿着和长相,一只猫忽地一下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多少年了,苏技师的故事就像我胳肢窝里的一个疮,我一直是既想戳破它又担心它真破了。反正每次一想到苏技师,首先脑海里就会出现这个画面,尤其那只猫冷不丁地跳下来,就像在梦境里一样。
  说这话是土地包产到户两三年的时候,也可能是第四年了,粮食产量飞速提高,天天吃四五顿饭都吃不完了,有的人家烧包,天天都吃七顿饭。上面一看这个状况有些陉,好像担心群众都吃傻了,就号召农民种些经济作物,别的地方种的啥作物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那一带种的都是烟叶。当时,我们毫州市还叫毫县嘛,毫县以北比我们毫县以南早两年种烟叶,听说很多人家发了财,又盖瓦房又盖楼又买摩托车,鸟男人都娶两个媳妇,有的人娶仨,个别过于富裕的娶四五个。加上我们乡政府又是开会又是喇叭又是标语,宣传得很厉害,说种烟叶等于种金条,等于种金叶子,烟叶炕好了统一收购,一年下来保证家家盖小楼盖瓦房。我们李庄当时住的都是土趴趴房子,到了下雨天没几家不漏雨的,所以对娶几个媳妇没有兴趣,一听说种上一年烟叶就能盖小楼盖瓦房,那就像吃了兴奋剂和大力丸一样,老少爷们儿无不欢天喜地干劲十足,或三亩或五亩,家家户户都种了烟叶。
  现在想想也真是了不起,我们李庄自从先秦以来都是种粮食作物,尽管各个历史时期的各种粮食作物收成高低不等,但芝麻绿豆小麦黄豆玉米扁豆红芋豌豆都还是会种的,就是不会种烟叶。我不知道这里边出了啥情况,从烟叶育苗到栽种,再到生长期间的管理,我们李庄也没经人指点,就那么稀里糊涂硬是把这些事情做好了,可见我们李庄人种地既有传统的智慧敢于摸索,更有新生的胆量敢于试验。烟叶长势喜人,遍地翠绿,眼看着就可以上炕烘烤了。这时候传说来了,传说烟叶烘烤技术非常尖端,以前造原子弹都没有烤烟叶难度大,绿油油的烟叶只有烘烤得好,才能变成金条变成金叶子,要是烘烤技术不过关,那连干树叶子都不如,扔粪坑里沤粪上到地里都不长庄稼,还不如狗屎好。问题是,我们李庄没有人会炕烟叶。
  想想那一阵子,我们李庄真是愁云满村。
  这个时候,上面给每个种烟村庄派了一名烤烟技师,扎根落户,直到烟叶季结束技师才能回去。通知上说,派到我们李庄的这个技师姓苏,让我们李庄某月某日派专人去接,并且要保障好苏技师的食宿等问题。这自然是个喜讯,我们李庄一边准备苏技师的吃喝拉撒睡等等,一边按照我们李庄的老规矩,派了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我们李庄辈辈都不缺具有问谍才华的人,很快就把消息打探回来了。据说苏技师是个高级技师,连着两年都是毫县以北烘烤烟叶的总技师,在毫县以北大名鼎鼎,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他,你要是问起苏技师,连小鬼都会从坟墓里钻出来抢着告诉你。幸亏今年上面计划改变了,把烤烟技术高超无比的苏技师调到了毫县以南,而且只负责指导一个村庄。这么一说,我们李庄简直就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才摊上这档子好事。
  所以,按照前几天通知上的要求,这天一大早我爹就去县城迎接苏技师了。老少爷们儿都以为上午就能接回来,一直聚在村当街等待,甚至连中午饭都没心思吃,没想到天瞎黑了我爹才把苏技师接回来。不过,当时的喜悦还是淹没了抱怨,一起咋咋呼呼地簇拥着苏技师向给他安排好的住处奔去。
  我现在想来,论说我爹當时又不是村干部,甚至连小组长都不是,除了种庄稼有点从不与外人道的小经验,再就是做事情喜欢动脑子,难道我们李庄会因为这个才派他去接这么要紧的苏技师吗?当然不是。我老实说吧,因为我们村的治安主任点苍力荐我爹去执行这个任务。点苍为啥力荐我爹呢?首先,他媳妇是我爹做的媒。其次,以前点苍跟马楼的屠户马肠学杀牛也是我爹介绍的。因为我爹和马肠是表兄弟。我现在也说不清是哪门子表兄弟,反正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恐怕是很难找到源头的。那时候农村人感恩心重嘛,我估计大概也就是这两件事情,所以点苍平时对我爹基本上是敬若神明的。如今有了这么个好事,他自然要力荐我爹拿着公家的钱到毫县城里爽歪歪走上一趟了。点苍是个狗脾气,村里干部都不敢拧着他。不过,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点苍跟着马肠学杀牛,学了大半年,回到我们李庄只帮人家杀过一只羊,结果杀完了一松手那只羊又跑了好几里血流尽才死了。但是,马肠捆牛的捆绑术点苍倒是学得精到,年底下他帮人家杀猪,就是先捆着嘛,结果也是没有杀死,但那头猪在地上又蹬又踢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把点苍捆绑的绳扣折腾开。
  点苍的媳妇就是王桥集上炸麻花的小环,刚娶回来时瘦得就像一只螳螂,人也老实得很,一句玩笑话脸红三四天。听我们李庄的一群年轻猴说,点苍天天和小环一起玩打气筒,小环才变胖的。我这样大的鸟孩子,自然不能理解,即便到了现在也不明白,玩打气筒咋能让人变胖呢,有何神秘原理嘛!当然,点苍这个人孬种点子很多,也许用了别的啥法子,反正才小半年,小环就胖了起来,奶大腚肥,活像夏末秋初豆地里的一只大号的豆虫。人一胖,性格也变得开朗放肆,人场里旁人不敢说或者难以启齿的淫荡话,她就像唱歌一样脱口而出。男人女人的生殖器俗称,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糖果一样甜蜜蜜。有一次在人场里说这个,说得过于深入,过于活灵活现,几乎相当于现场表演,这实在让点苍面子上挂不住,回到家就把她捆绑起来吊到房梁上用鞭子抽,打得小环像妖怪一样尖叫到半夜。因为他们家住在村西头,住户少,又是半夜里,所以后来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是咋解决的,点苍是啥时候把小环放下来的。反正第二天早上照样看见小环和点苍在“招待所”井台那儿嬉皮笑脸地洗脸,点苍还用湿漉漉的手拍打小环的肥屁股。
  这里所说的“招待所”,就是原来生产队的七八间牛屋,紧挨着点苍家。当然了,这时候生产队早解散了,牲口农具也都分到各家各户了,七八间牛屋就空在那里。很多人一听说牛屋就会觉得很脏很破,屎尿遍地臭气熏天。事实上,那时候牛驴骡马都是重要的生产工具,比人重要,你人死了最多你一家子哭喊一阵子,悲伤一会儿,要是死了一头牛,那么,一个生产队的人都会哭,而且呼天抢地好几天。所以,当年牲口待遇很好,吃得好不好咱们是人不好判断,但房子都是新建的,虽然也是土趴趴房子,但地基高,窗子高大,而且下雨不漏雨。尤其是后来的村委会为了招待上边来人吃住,还特意集体参观了县里的招待所之后,对七八间牛屋进行了修缮整改,用麦糠泥新泥了一遍外边的墙皮,用白灰新刷了屋里的墙面,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就连那口用来更换淘草缸和饮牲口的水井也重新淘洗一遍。而且还在井口旁边建了一个能搁下五六个水盆的洗漱台子,用水泥和两口牛槽建造的,相当高级,你洗完了手脸一掀水盆,水就会顺着沟槽流到漏眼那儿,漏眼下边连着一个竹筒插到地下,至于那时候我们李庄有没有条件和智商修一条下水道我就不知道了,但反正不管倒多少洗脸水,都会很通畅地流到你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我说它相当高级。自然了,靠中间的那间房子门口免不了要挂一块长条木板,还请人在上边写了“毫县李庄招待所”七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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