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窃案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1
  供销社的尖顶瓦房上蹲着个少年。
  少年与街道、屋瓦,还有巷子里的风,都是黑色的。他把屋顶拆出了个洞,又从洞里掏出保暖土、油毡纸,还有一些腐烂的草。做完这些后抓着屋檐瓦跳下来,轻得像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
  房根儿还蹲着个瘦孩,这孩子瘦得太夸张,双脚并拢站直就是根铅笔。
  少年会开锁,双羊镇没人知道他会这手。以前进过几次供销社,来去没有留下痕迹。不拿别的,只吃了些饼干蛋糕,营业员也没发现少东西,或者发现了也没有声张。少年不贪,隔上个把月才进一次。
  少年进了供销社,瘦孩照着少年说的,从外面将锁锁死了。然后瘦孩攀着墙角,猫一样爬上屋顶,从黑洞钻了进去。黑洞下面对着棚顶的透气孔,有个四方的板子钉着合页。少年踩着货架子把插销拨开,向下打开板子,接住瘦孩的屁股,跳到了地上。
  少年找到手电筒,屋子照得贼亮一片。货架上摆着各样货品,地上的酒缸、酱油缸、盐槽子、铁锅,没头没脑地拥挤在白光里。
  瘦孩喊了声哥。
  少年知道瘦孩想吃。
  少年搬下饼干箱子,瘦孩不敢伸手拿。少年塞到他手上说:“我现在不是你哥,是裴主任,裴主任让你吃你可劲吃。”
  少年没看瘦孩吃饼干,他走到酱油缸前,用搪瓷提子提出一提子酱油。喝前先撅起鼻子闻味儿。每次进供销社,吃完饼干都要来一提子。镇长家炒菜不只放猪油,还要放酱油炸锅儿,菜锅能香半条街。几次少年都想带只瓶子来,灌一瓶子回去让大妹二妹和娘尝尝。
  少年仰起脖子喝酱油。这缸酱油跟以前的不是一个味儿,有点像刷锅水。他只喝下了半提子,倒回去又觉得可惜,招呼瘦孩来喝。他发现瘦孩满嘴是饼干,撑得说不出话来了。少年想了想,把半提子酱油自己喝了。
  少年不想吃饼干了,他想吃面包。
  上次进供销社,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面包,白天卖没了,少年有些沮丧。这回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面包。
  供销社的陈师傅把面包烤得油亮发红,红中还略带着黑。这让他想起枣红马,面包皮像枣红马油亮的屁股。
  爹活着时在生产队赶大车,驾辕的马就是枣红马。
  瘦孩说:“哥,我也想吃面包。”
  少年想纠正瘦孩,这不是面包,是马屁股。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双羊镇把面包皮看成马屁股的,怕只有他。
  少年拿了面包給瘦孩,瘦孩吃了几口,撑得又耸肩又抻脖子。
  货架子上摆着几只暖瓶。娘嫁过来时有个新暖瓶当嫁妆,后来让少年给踢碎了。前几回进供销社,他就想拿走一只给娘补上,但新暖瓶太扎眼。
  瘦孩吃完了面包,说:“哥,我也想喝口酱油。”
  少年没看瘦孩,继续看着暖瓶,说:“你要不怕撑死就喝。”
  2
  货架子上竖着成捆的布,少年叫不上布料的名字,但他知道哪种布料适合做哪种衣裳。他娘没疯前裁缝手艺好,街上的人常拿布料来找他娘裁。
  少年九岁那年秋天,他爹赶马车去县城送秋菜,过青石岭,林子里蹿出的黄羊惊了马,马车翻进了深沟。
  那天晚上,镇街上高挑几盏风灯,摆了十几张长条桌子。一队人去埋少年的爹,一队人在空场上杀马。埋完人,都来风灯下吃马肉。
  少年戴着孝帽子也坐在了长条桌旁,煮肉师傅特意给他多盛了半碗马肉。
  爹死后没多久,一个男人夜里拨开了少年家的门,径直爬上了炕。娘推不开男人,少年醒来后咬住了男人的手,男人反手掐住了少年的脖子。威胁少年的娘,不顺从就掐死她的儿子,还有熟睡中的两个女儿。
  少年的家有三间房,中间是灶屋,东屋住人,西屋储物。
  少年的娘去了西屋,男人也跟去了西屋。
  后来男人常在夜里来少年的家,他不用再拨门了,少年的娘会给他留门。半年后少年的娘挺起了肚子,但镇上没人知道是哪个男人的。
  少年知道是谁,那晚与男人的撕扯中,他扯下了一只扣子,是只制服上才会缝的扣子。双羊镇穿制服的没几个人。
  在满街的猜疑与谩骂声中,一天夜里,少年的娘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少年的娘疯了后,男人再也没来过。
  少年的娘在一个清晨早产,生下个猫崽儿大小的男孩。少年想把那孩子丢进茅坑喂蛆,但娘始终把孩子抱在怀里。这个孩子出生便没有名字,少年给他叫瘦孩。等瘦孩长到能在镇街上跑来跑去时,少年把那只扣子缝在了瘦孩的前襟上。
  少年从小看娘裁衣裳,也想做个出色的裁缝,这个想法他从未说出口。
  货架子上有捆花布,蓝底白花,花样儿像枣花,碎碎的,素气又雅致。少年想,给娘裁件衬衫穿吧,天眼瞅着热了,娘也该有件花衬衫了。
  在少年印象中,娘穿过一件花衬衫,娘穿上花衬衫像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娘疯后邋遢了,花衬衫让她剪碎了,人也不再是仙女的样子。
  少年取下花布卷,展开铺在柜台玻璃板上。柜台上有把木尺,少年不知该扯几尺够裁件衬衫。三婶子说过裁套衣裤要四尺,一件衬衫减半要二尺。少年学着营业员量尺的手法,尺头贴着布头,对折一下,二尺。想了想又折了一下,三尺。四根手指捏住布,要撕,又停下。重新量,尺头贴着布头,折一下,再折一下。尺头有铁片,像刀刃子。他在三尺处切下去,布边割出了个豁口儿,拇指跟食指捏住豁口,用力,哧,布一分为二。
  从量尺到撕布,一气呵成,少年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
  “哥,你像营业员。”
  少年手上还掐着布,说:“哥真像个营业员?”
  瘦孩嘴甜,会哄人,说:“不是像,简直就是营业员。”
  “那哥当回营业员,你来买东西好不?”
  “可我没钱,又没票子。”
  一张马粪纸折了几折,撕成十几块,少年说:“这是钱和票子,咱做样子做得像些。”
  瘦孩接过马粪纸,看着他哥,嘻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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