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贺：乡政府的赌博“十八勇士”及其他

　　久居边城，乡音隔绝，今乡邻阿福，陪护其退休亲戚旅游至此，乡中诸事，喜而得闻，然其间之诸多积弊，听来却又令人唏嘘，现择而记之，以就教于乡村研究之诸君。

　　一．乡政府竟有赌博的“十八勇士”

　　这事是谈到秋元而说出来的。秋元是当年乡里派驻我村的干部，其时我尚在家乡而未出来上学，所以我们是认识的。阿福告诉我，前不久因赌博的事被开除回家了。

　　乡政府干部赌博，本是公开的秘密，虽说老百姓对他们抓完人家的赌回到乡政府自己赌很有意见，但只能在背后骂骂而没有别的办法，最后是他们自己内部出问题了，并且是出在秋元头上。秋元手不顺，没多久输了好几万，并且是公款，自己的钱是寅吃卯粮，家里负担重，没余钱供他去赌。这个大窟窿如何去补，秋元日夜苦思，无以成计。后来他想，天天这里被偷那里被抢，谁规定了乡政府就不能被偷啊，我就讲这笔公款被偷了，这样，自己稍微再垫点就可把这窟窿补了。主意拿定后，就制造假现场，声称遭贼了。小偷竟然偷到乡政府来了，县乡政府和公安部门都觉得无法容忍，县公安局组织精干力量，强力破案，最后自然是秋元全招了，并且前因后果一交待，赌博人员也被来了个大起底，轻微的就算了，受到各种处分的共有一十八人。大概是当年大渡河上红军长征时有过十八勇士的原因，人们顺口也就将他们称为“十八勇士”了，虽然.好像有点不敬，但老百姓没管那么多，并且这新“十八勇士”在全乡乃至外乡流传甚广。秋元数罪并罚，被开除回家应算是从轻发落了，只是年纪这么大了，一贯做着干部，务农经商都不会，回家后的生活是可想而知了。

　　阿福说，秋元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次的一念之差实在也有大环境使然的成分，都在赌，十赌九输，自己赔不起，手上又握着公款，这事搁谁头上也难保不出问题。在我的印象中，当年的秋元没干部架子，为人随和，村里大人小孩开口则叫他“十六把手”，有时则干脆叫他“伪干部”。原来那时县里给各乡宣布班子，前面讲谁是书记副书记，谁是党委委员，最后讲这些无职务的一般干部时，则把所有的名字念完后总括说“为干部”，于是这些“为干部”们便自嘲成“伪干部”，民间也这样开着玩笑。那时乡一级机构还是比较精干的，国家干部总共才一十六名，秋元就自谦为最末一名，称之为十六把手，于是，大家也就“十六把手”“十六把手”的叫开了。不过，真正的“把手”即正副书记们却不高兴了，觉得受了嘲弄，这“把手”之尊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吗？但够不上“把手”的干部包括老百姓却见了他直乐，喜欢这样叫他。可惜这毕竟是官场的大忌，所以秋元要想混得多好就难了，至于后来的由“十六把手”而沦为“十八勇士”，则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了。

　　二． “村村通”、“村村吃”和幼儿园

　　阿福告诉我，村里通马路了，并且是水泥路。我高兴非常，连连叫好，阿福说好是好，但也有不好的地方，有人还说要把马路扒了，于是他说了下面两件事。

　　一是公款吃喝的事。这事原先当然也有，但那时烧菜做饭是在村委办公楼自己动手，相对来说就要省得多，人工不花钱，买鸡买鸭就在村里，喝的酒也是自酿的冬酒，那都是很便宜的，加之那时吃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因村民们有意见，又无法遮着掩着，吃前买这买那无异于打广告，以致于还发生过胆大的冲到酒席上去指责的事，所以吃起来难免会有很多的不便和不安。现在好了，交通方便，去墟镇即乡政府所在地的酒店，开车几分钟就到，一桌酒席下来比过去要翻好几倍，加之酒店的饭菜和服务又好，特别是没有了村民们的看着盯着，因而吃的次数也比过去多得多了。眼看着马路上公款吃喝的车辆来往不断，村民们自然由恨人而恨路了。

阿福说，其实村里人是很讲道理的，客人来了饭总是要吃的，在村里吃可以说是“接待”，但送回到客人即乡干部自己家门口去吃算哪回事呢？可各个村都是如此，“村村通”就这样变成了“村村吃”，你说老百姓的负担有多重！

　　二是乡政府办幼儿园的事。各村通马路了，乡政府觉得有条件有机会了，就行文决定成立乡幼儿园，自知这一决定会受到家长们的反对，就强行规定，没有乡幼儿园的毕业证，全乡的小学一年级统统拒绝其报名上学。问家长为何会反对，阿福说，农村人现在多的是时间，缺的是钱，人家哪里需要花钱去请别人带小孩呢？并且要送出去那么远，小学在村里，幼儿园反而要去乡里，虽说通马路了，幼儿园有车接送，但谁又舍得交这几百元“交通费”呢？那么，乡政府又为何执意要办呢？阿福说，还不是为了捞好处，收费由他们说，老师、阿姨、工作人员、管理人员一大堆，光是食堂用人就不得了，乡干部可解决自己多少关系户进去，没关系的又要送多少礼才进得去。现小孩的爸妈大都外出打工，接送小孩就是爷爷奶奶的事了，大清早天寒地冻，小孩又哭又闹，老人直叫“作孽”，可乡政府还要说受到老百姓欢迎，为民办了实事，作为政绩上报。看来，“捞好处”之说恐怕多是老百姓长期以来对政府不信任的一种惯性思维，而乡政府出于政绩的考虑或许才是其主因，不过，以不上幼儿园就不让上小学，即以剥夺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相逼迫，却还要说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就不知该说是执政能力还是执政道德的问题了。

　　三．当不到头的村长

　　说到村长，阿福说，村里村长又换了，都当不到头的。问其原因，阿福说，刚下去的是因为他将自己的相好公开从她家接出来，一起在街上租房子住，并且生了个女儿，反对他的人就去找计生委、找妇联，最后被告下来了；
其上一任是吃喝贪污把公款搞光了，他就组织人把村里的林木砍伐卖钱，他的对立面就去找县林业局，林业局的人看到遍山遍坡的树木无证被砍，气愤得很，最后也就下来了；
再往上一任是个喝酒很厉害的人，所以吃喝风也特别厉害，后来酒后开车撞死人了。这个不用再说我也知道，醉酒开车属于以危险方式危害社会，出了事法律处罚是很严的。我打断阿福，问新上来的如何，阿福说那叫元生，三十多岁，很有钱，他们四五个人结伙，用“高科技”赌博，不知赢了多少，那些老板连自己的小煤窑都输给他们了，当然他们自己得不到那么多，到处要进贡，要送钱，要不叫谁来保护你呀。有一天，一个总是输钱的老板气得当场把一颗大豆咬了――他们用大豆作赌博的辅助工具，发现里面有一根金属丝，于是败露了，原来他们暗设了一套感应传输装置，还真是高科技。元生几个立即夺门而逃，要不红了眼的赌徒们会将他们活活打死。元生自此在这个圈内无发再混，但钱毕竟赢够了，有钱好办事，当村长了。我笑说，他有钱，给你们发了红包才选的他吧。阿福说，他不会那么傻，谁能让他当才会发给谁。他说选举时村民小组组长几个人抱着投票箱逐一上门，当场发票打勾后带走，过后就宣布谁当选了，得票多少和当初候选人怎么产生大家都不知道。原来如此，跟我们在城市里选举人大代表一个模样，如此选举，“当不到头”势在难免，而原先我对村长直选即所谓群众提名、发表演说、当场投票点票等是深信不疑，阿福笑我都是从报纸电视上看来的。后来又说，为选举的事我跟乡政府的干部争论过，他们说什么都要服从党的领导，选举也不例外。我说党对选举的领导，就是领导选民要按选举法规进行选举，而不是要选民去选什么人，就好像交通警察要司机按交通法规开车，而不是要司机开到什么地方。乡干部说上面的选举都是这样，找上面去。有什么办法呢？ 是呀，要解决“当不到头”的现象，只有实行真正的选举，而不是这种走过场的假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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