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发云：一枚终于没能寄出的MP3

　　四川地震，开始几天只说汶川，北川，没想到几日后得知绵竹更甚。立刻想到了那儿一位因为文字而结识的小友。去年妻子的外公周文百年研讨会，我去雅安，返回成都时，她还赶来见了一次。

　　立即给她打电话，打手机，打家里座机，都已无信号。发邮件，QQ留言，数日也无回音。上网查询她的单位，伤亡众多，损失惨重，突然间看到了一幢幢熟悉的宿舍楼，开裂，损毁，坍塌——就在地震前十多天，她还发来过一组照片，其中就有她家所在的那片宿舍楼，还有附近的山峦，树林和林边安详觅食的山羊，那些山羊是棕红色的，猛一看像小鹿一样，很是可爱。

　　情急之下，在一个个论坛，空间，聊吧留言，希望得到她和家人的信息，后来终于在一家医院的伤病员名单上找到他们单位的一个人，打电话过去，说她母亲在地震的当晚曾见过小友的母亲，只说房子毁了，没说人怎么样，终于一块石头落地。对方还说，那天小友的父母亲都在家，地震一开始，她家对面的那一溜就一塌到底，楼梯也坏了，人也死了一些。而她家那一溜七层房，居然像宝塔一样还立着。说小友的父亲很冷静，到天台上找了一根煤气软管，将她母亲从七楼吊了下去，后来不顾余震，又将楼下的几个邻居也吊了下去，最后自己顺着软管溜下去——这期间，那一溜孤零零的楼房居然一直没倒！

　　一周之后，终于接到小友的短信，说她的手机放在办公室里，震后多日之后才返回去取出来，现在一家人已经转移到德阳，一两千人，挤住在体育馆，有时余震，还要露宿街头，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后来通话，说可以买到一些衣物了，还买了一顶帐篷，刚好够一家三人躺下。上网，读书，听音乐都成了梦想。

　　我说，我给你买一个MP3，大容量的，灌上几百首歌曲和乐曲，快件给你寄来。她听了高兴得孩子一样。

　　以前在网上，我曾经给她传过一些乐曲，我知道她喜欢。

　　立即进城，买了一个2G的，超长续航，可以连续听音乐30个小时。因为她那儿充电不方便。回家挑选了数百首多年来慢慢积攒下来经典曲目，改换格式，试听，调试，折腾了三天。一切都好了，兴匆匆到邮局去寄快件，没想到工作人员指了指店堂里一块通告说，不能寄，你看看上面的规定，你这属于第九大类中的机电产品。我都无法相信听到的话，再问一遍，依然是这样的答复。我终于就火了，说，从汽轮发电机到电饭煲电吹风都算机电产品，全都不能寄吗？你有细目吗？人家什么都没有了，听听音乐总可以吧！你们这样，是不是一副要垮台的样子？

　　她一脸苦相，你可以投诉。接着告诉我一个总局的投诉电话。我打过去，对方说，MP3属于禁寄范围，因为所有电子产品都算。为了奥运安全。我说，八级地震都没有将人家震垮，一个MP3会炸垮吗？对方只是一个劲的说，这是上级指示。

　　这是一个无法理喻的国家，也是一个无处说理的时代。想一想那些禁寄种类中，有“粉末状”，“液体”，“类似肥皂”……这一类字眼，想起婴儿奶粉，病人的药物，还有四角方方的物件……想起那九大类，成千上万的物品，就因为一些人要在某一个城市跑跑跳跳扔铅球而在长达四个月内禁止邮政流通（2008年6月1日至10月1日），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一枚大拇指般的MP3终于没能寄出。

　　我只得打电话告诉小友。她也茫然，问：也不是寄到北京，寄到四川大山里，他们怕什么呀？

　　我说，等着吧，这四个月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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