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研究生招生改革,关键在出口
发布时间:2020-05-25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研究生招生,近来逐渐成为一个公共话题。去年的北大甘德怀事件,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余波未消,今年清华美术学院陈丹青的辞职,又将此事提到大众的“议事日程”,成为相当一部分人街谈巷议的内容。
研究生招生之被关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扩招后,考研逐渐成为越来越多的大学毕业生的首要选择,考研的基数徒然增大,考研热潮所及,连历史、哲学这样过去门庭冷落的学科,也变得很有人气了,不再发愁没人报考。大家的感觉是,现在的研究生考试招生,跟过去的高考高招差不多了。这样一来,研究生招生这种原本各个学校很个性化的行为,其公正性自然会受到各方的质疑。事实上,为了对应这种质疑,从教育主管部门到各个有权招硕招博的学校,一直在进行考试和招生制度的改革。比如,出题从原本的招生老师都参与,变成专门的出题组出题,出的题还要求提供标准答案(对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也是如此,意思这种学科的题目也必须有唯一的答案),以方便教学行政人员对判卷活动进行检查。考卷从过去的不糊名到糊名,再到连考生的一切资料都严格保密,老师判卷也由过去各系自己组织实施,到由研究生院统一组织,判卷人从始至终处在研究生院工作人员的严格监控之下。复试也由研究生院统一制定复试表格,由复试老师按项提问,最后按规定填写。最后录取更是由教育部统一按学科划定录取分数线,各个学校按线录取。
这种改革其实只有一个思路,就是逐步扩大教育行政部门的权力,加大行政部门对于教师的监管力度,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考试越来越程式化、客观化,恨不得有一天像托福考试一样,实现机答机判,最后由工作人员统计整理公布就可以了。必须指出的是,这种思路的改革目前随着大众对招生的质疑升级,也大有升级的趋向。
但是问题是,这种改革能够保证研究生考试招生过程的公平公正吗?考试招生里的坏事,即使都是教师做的,那么把权力放在行政人员手里,让他们防贼一样防着参与考试招生的教师,是不是就可以太平无事?当然,人们可以说这种改革可以使得教师和行政人员互相监督,压缩作弊的空间。不过,无论是理论上还过去的实践中看,这种监督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事实上教师和行政人员在考试招生上的权力,在制度上就是不平衡的,行政部门是主导者,而教师的权力仅仅是技术上的,只要行政部门可以实现考试的题库化,客观化,甚至机答机改,教师的参与就可以减少到最小,甚至完全成为不必要。不平衡的权力结构,监督势必是不完全的,甚至可以被优势的主导者一方,凭借技术手段轻松瓦解,就像目前各个学校所存在的现实。
教师为什么要招研究生?从理论上讲,是为了培养学生做学问、做研究,同时也推进自己的研究,增益自己的学问。所以,他们应该有权利挑选那些他们认为合适跟着自己做学问和研究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生的招生,是个非常个性化的行为。一个导师,如果贪图世俗的利益和好处,刻意招收根本不适合做学问和研究的人来做他的学生,如果入学以后的考试和毕业论文答辩,是按规矩严格进行的话,那么这个导师肯定会因此而蒙羞,甚至为学界所不耻,当然,他也无法让他招来的混子实现得到学位的愿望。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高校显然无法实现这种理论状态,招进来的研究生,无论是硕士还是博士,只要招进来了,就差不多能混出去,混上一顶方帽子戴。研究生毕业答辩,不仅有人情面子的因素,也有权力、意识形态的干扰,关键是,在很多情况下,答辩导师也并不以学术为重,不存在学术共识,甚至连起码的学术标准都没有,答辩事实上成了师生共同参与的一场热闹的仪式。
所以,研究生考试招生的改革,应该改的出口,而不是入口。在入口上做文章,加强本来已经很强的行政权力,不仅容易诱发行政部门的作弊,而且非常不利于真正的优秀人才的选拔,对于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尤其如此。越来越程式化客观化的考试,最终便宜的只是那些平庸考生和滥竽充数的导师,对于真正想做学问的学生和导师,都意味着灾难。很难理解,西方高校的行政部门的职能只是为了教学和研究服务,而现在中国也提出了建设服务型政府的口号,但是高校里却只监管的强化,再强化。其实,只要我们在研究生出口上,多一点制度的限制,多一点监督,让那些东郭先生混出去的成本提高若干,导师在入口上作弊的顾虑就会增大几倍甚至几十倍。我们在制度设计上,监督诸元素中别忘了学生的存在,更别忘了导师的存在,事实上,对于读研的过程来说,真正休戚相关的人是他们,只有他们才最有监督的内在动力,他们不仅可以监督东郭学生,更可以监督东郭导师,最终让我们高校的东郭先生少些,再少些,让我们的高校,别像一个衙门。
张鸣:把研究生培养过程放在阳光下
我们的研究生尤其是博士好混是有名的,不管阿猫阿狗,只要进了门就不愁出门。读研,真正的竞争实际上只有入学这一关,而对于博士研究生而言,这一关键性的关卡,事实上是变成了如何通过外语考试和赢得导师垂青。也正是因为如此,研究生招生的腐败问题才如此地被人关注,当然,这里面也的确越来越多地充斥了贿赂和交易,许多原先口不言钱的书生,就是在做了导师之后,逐渐变得身上书香之中夹带了些铜臭味道。
实际上,研究生教育的公正,关键在于培养过程特别是出口是否严格。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界研究生的培养过程,离严格还差得很远。虽然各个学校的研究生院采取了某些改革措施,比如按比例抽取论文匿名评审,比如不是由导师,而是由研究生院组织答辩等等,这些措施虽然不能说没有效果,但并不能根本改变这种出口过宽的状况。因为在同一个区域内(如果全国甚至世界范围找人评,成本太高),符合评审条件的同行就那么多,大家早就是故识,而且彼此之间的学生早晚都要相互评的,你今天毙了别人的学生,明天说不定你学生的命运也会落到别人手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轻易动杀机。实际上,研究生的培养质量,主要是靠自己学校来掌握,不可能期待别人为你把关。想严格,关键是自己严。
严格首先要严肃。现在我们培养的过程,实在是太随意了。以我自己所在专业为例,博士生综合考试(即国外的博士候选人资格考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考这样两个问题,一是问你一个跟你想要研究的题目有关的问题,其二则是让你谈一下自入学以来的体会。显然,面对这样的考题,考生基本上是不用准备的。其次,严格是要讲点学术性。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长期以来一直都没有统一的规范和准则。总是有人以意识形态上正确,来遮掩自己学术上随意和武断,甚至以这种武断来评判他人,以学界法官自居。不少学术刊物,不仅有定时的宣传任务,而且还必须留出一定的版面,发表那些一开口就指导别人应该怎么做的文章。事实上,我们的学术和政治宣传一直是搅在一起的难兄难弟。学界如此,自然,我们的研究生培养,也就难以免俗。在我们的研究生论文,尤其是博士论文中,时不时地会出现某些理应出现在人民日报社论上的题目,比如经济学的论文有“如何搞好国有大中形企业”,政治学的论文有“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国际政治的则“如果防止某国对我国的和平演变”等等,不一而足。
造成这种不严格的培养过程,原因有很多,但至少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因为这个过程不公开,基本上属于暗箱操作。比较而言,研究生的招生,由于考生以及家长的关注,算是公开多了。每年告到教育部的研招案子不知凡几,近来,我们的网上,有关研究生招生的揭底和讨论也大有年甚一年之势。以我所在的学校和专业为例,过去博士生的培养过程,综合考试和开题报告,就是几个博士生导师说了算,其中资格最老的导师更是一言九鼎,说过就过,别人根本别想置啄。后来我们成立导师组,把本专业所有的教师都放进来,培养过程让大家参与,讨论投票通过或者不通过,由于非导师的教师没有导师之间那种互相牵制的利害关系(即我如果毙了你的学生,担心你毙了我的),说话就很胆大,而且大家都竞相比着拿学术来说事,规范、标准,问题意识等等都出来了。我这时候才明白,其实经过开放以来这么多年的熏陶,大学里的人们至少对于什么是学术其实是清楚的,以前是因为没有机会公开说,大家都在私下里嘀咕。事实上,不仅教师,就是学生对于什么是学术,老师中那个是做学问的,哪个做得好,也是十分清楚的。像孙立平先生说的那样,在一个系随便问十个学生,肯定知道这个系教师中谁学问最好。那些安心混的学生,其实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只不过如果能偷懒混过去,当然就会偷懒。所以,在这种近乎公开化的“过关”过程中,不仅被“枪毙”的学生的导师没有话说,就是学生本人,也基本上是口服心服。
人文社会科学界长期以来缺乏学术共识,规范标准混乱,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学术不公开,总有那么些人有意拉着大旗,遮蔽着阳光,使学术讨论有名无实,让南郭先生得以混迹于学界,甚至攀爬上去,当上学官,以学界意识形态看门人自居,从此自定规则,自做法官,弄得整个学界乌烟瘴气。只要把学术放在阳光下,大家充分讨论,南郭先生就混不下去,先生混不下去,学生自然也就混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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