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向东:渐行渐远的清华
发布时间:2020-05-25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春暖花开,又是惬意漫步校园的日子。徜徉在清华园现代化的教学楼宇之间,我突然发现,从上世纪80年代初我就开始置身于其中的清华大学,就像从一个原点发出的两条射线,已经渐行渐远。那时候的清华,就像一张轮廓清晰、细节模糊的照片,已经成为永远的记忆。
清华给我的陌生感,并不完全是由于校园的大兴土木。虽然学校拆掉了北院,推平了西大饭厅,但大礼堂还在,清华学堂也风貌依然。从那些套了“西装”的“长袍”里,我还能感到残存的亲近。仔细想来,清华的陌生之处,在于一种从骨头里向外渗出的味道,是一种如暴发户般散发着的速成的铜臭。仿佛一只光着的臭脚,塞在花皮鞋里。
正如那个时期我们的整个社会十分上进一样,那时的清华也留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它更像校园,像一个温暖的殿堂,虽然物质条件亟待改善,但从上到下都笼罩着一种认真的气氛,不容浮夸。
当时的清华校长是高景德教授,在所有的清华校长里并不十分出名。很多人都知道清华在解放前的老校长梅贻琦先生。梅先生深谙大学之法,他曾留下一句名言:大学者,大师之谓也,非大楼之谓也。意思是:大学之所以成为大学,并不因为它有高楼大厦,而是因为它有一批好的研究者、好的教书先生,有学术上的领路人。其实,清华有今天,与梅贻琦先生在几十年前打下的底子密不可分。同梅贻琦先生一样,高景德校长也为清华的发展做了很多工作。本来,作为普通的本科生,与校长之间是没有多少接触机会的。但由于高校长是我所在专业的著名教授,我又担任过校学生会的干部,因此,很荣幸地有几次近距离聆听他老人家教诲和观察他的机会。
在我的记忆里,高校长是一个非常敦厚的学者和和善的老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一次在学生座谈会上强调建立严谨学风的讲话。当时,清华出现了一些学风下降的情况,比如学生不及时完成作业、甚至有人考试作弊。那次会上,高校长一讲就是两个钟头。讲到激动处,老人用手杖敲击地板,眼中含泪,哽咽着说:“如果我不能刹住这股歪风,清华的学风在我的手里滑落下去,我就是清华的罪人!”果然,在校长的督促下,清华在学风上独步中国。我曾专门留意过很多中国大学的学风情况,包括隔壁的北大。虽然那边更加特立独行一些,但就学风的严谨程度,并不出清华之右。
那个年代的清华教师,论水平其实不如今天。但他们很单纯,并不忙着到处走穴,育人是他们的第一责任。在我做学生的时候,非本系、非专业课的教师,也会常常与学生进行沟通,更不用说本系的教师、研究生导师对学生的指导了。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件事对我虽然是一件糗事,但可以更好地让人对那时的清华教师有所了解。
后来做了清华教务处领导的宋烈侠教授当时是我的高等数学老师。有一次期中考试,由于我不用功,没有及格。宋老师约了我们大约10多个成绩不理想的同学谈话,从晚上7点一直谈到10点多。我是最后一个,忐忑不安地等了3个小时,等着挨一顿骂。没想到宋老师接见我时,居然和颜悦色地对我一阵鼓励,仿佛我不是不及格的学生,而是全班的第一名。后来我自己成了教师,才深切理解了宋老师的用意和方法。然而,作为教师的我,却从来没有像宋老师那样去找过不合格的学生谈话。不是不想,而是因为这样做对我的业绩没有什么好处。相反,不这样做,把更多的时间用在科研上,倒更符合研究型大学的要求,也似乎更符合学校现在的办学理念。
我所在的经管学院在几年前曾有一次教学研讨会。在会上,杨斌博士曾援引刘仙洲教授的话来论述教育的本质。他说:教育是农业。对此,我深深赞同。教师其实就是一个老农,无论农忙农闲,都应该经常站在地头,对小苗进行观察、甄别和处理。该间苗的时候间苗,该追肥的时候追肥。一个尽职的老农,实际上叫得出每一棵小苗的名字。然而,杨斌博士的一席话却未得到多数人的赞同。相当一部分反驳者认为,工业时代的教育也应该是批量生产、快速作业,而不应是农业时代的精耕细作。也许我已经落伍了,而清华是在与时俱进。总之,我们现在见到的是愈演愈烈的批量生产。教授夹着包进门上课,下课就走人。不要说叫得出学生的名字,就是正常的答疑和交流也少得可怜。
马上又要到学生的毕业高峰了,我们这些教师又要和学生一同扮演各自的角色,演一出《捉放曹》的游戏。坦率地讲,这是我最厌烦、但又不得不演的节目。因为我对于那些论文水平差的学生,通常要违心地放行。理性告诉我,在现在的教育制度下,你认真不得。再说,不认真已经成了风气,拦也拦不过来。
学校招的学生太多,尽职的导师不可能有时间一个个悉心指导,更不要说不尽职的导师了。有的学生甚至告诉我,他从开题到答辩都没有见过老师,老师总是在出差。没有老师的指导,学生当然写不出好东西。如果评委认真,实际上就会有1/3或1/4的人毕不了业。所以,通常的情况就是教师合演一出戏,最后皆大欢喜。更何况在答辩时,导师常常坐在现场,评委的话就更不知道该从何处问出口了。(作者为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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