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化树
发布时间:2018-06-20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一
在杜佑铭的局后面,是一条污水河。
D市政府规定,河岸的绿化属于两岸的单位。杜佑铭的局在河岸上呈长条形,很多人就认为杜佑铭的局吃亏了。别的单位,按人头算,每人只栽两棵树即可,而在杜佑铭的局,人均需栽九棵树才能将局里所负责的区域栽满。杜佑铭却不觉得吃亏,多栽几棵树还能累死?杜佑铭对斤斤计较的人没有好感。事实上为这每人九棵树,他可没少费脑筋。栽了死,死了栽,一转眼过去了两三年,河岸上的树仍然稀稀拉拉,半死不活。杜佑铭也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开始时是全局出动,责任不明,再后就将责任落实到科室,不料科室里净是些老好人,推诿扯皮,落实跟不落实一个样儿。
杜佑铭在本局的得力助手柴会卡的提醒下,遂以人头为单位,不多不少,每人九棵分摊下去,从局长到普通群众,无一例外。但群众积极性倒是调动了上来,树却照样死。春季造林,雨季造林,每年至少两次,从群众腰包里掏出的钱就有八九十块,杜佑铭想想这也不是办法,而柴会卡也没更好的招儿。
春雷一声震天响,某某年龙抬头那一天,市政府突然下达了开明的决议,从这个春天起,河岸的绿化带通统收回到市政管理部门,但要经市政统一验收。验收的标准也并不苛刻,两条,一,树要活,二,不缺苗。
现在天气虽然转暖,但万物尚未苏醒,时不时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袭来一股寒流,要看树活不活,可没那么容易。这得就近看,从灰暗的树皮下隐隐透出绿意的肯定不是死的,还有一些枝头残留着枯叶的,十有八九也是活的,而要判断那些半死不活的树,就得动手了,用手指甲刮破一些树皮,才能看出来。搭眼看上去,那些死树跟活树没什么区别,都是挑着不多的几根枝杈,或者干脆一根独干儿,不少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树是死的。补栽树苗的钱要自己掏腰包,谁能乐意呀!
大家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那就是希望自己负责的树能够瞒过验收官员的眼睛。怎么才能瞒过验收官员的眼睛呢?也不算太难,只要让死树看上去有些像活树也就可以了。但怎么才能使死树像活树呢?
各有各的聪明才智。有人将树身涂上泥土,以遮蔽树皮的枯皱,有人汲来很脏的河水,在树身上淋一遍,使它发暗,效果也相当不错,还有人从别的树上摘来枯叶,巧妙地悬挂在死去的枝头,看上去倒比活树还像活树。对这些做法,杜佑铭不太了解,柴会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局里有一个平时表现得并不太聪明的小伙子,叫宁小虎,却猛地想出个聪明绝顶的主意。
宁小虎负责的九棵树,死了七棵。老实人都在那里把树拔出来,重栽,或者做一些不伤大雅的手脚。唯有他,歪着脑袋转来转去,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柴会卡问他,你怎么不管你的树?
他就很狡黠地一笑,大家都认为他有什么好主意了,停下来要听他说说,他却笑而不答。柴会卡警告他,后天就要验收了,如果只有他的树验收不合格,后果将由他自负。柴会卡还给大家鼓劲,说这是最后一搏,只要验收合格,以后这些树死活就不用大家管了。那宁小虎神秘莫测,在大家眼里反而像个白痴,但谁也没料到他竟能想出那么绝妙的主意。他返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不大工夫就用现成的绿漆和废塑料做了十七八枚维妙维肖的假树叶。当天,这些假树叶就被他挂在了那些死树的枝头。杜佑铭、柴会卡对此事一无所知。
杜佑铭这几天里一直忙着到市政府开会,柴会卡没能及时觉察到,那是因为他对大伙儿信任,那天他在宁小虎从河岸走开后也离开了,一直到验收团来检查,一天半的时间里,就没想到再去河岸上看看。
二
验收团浩浩荡荡地来了,局里上上下下忙着接待,杜佑铭也没出门。
远远地朝河岸看去,那些树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等候检阅的士兵。
杜佑铭心情振奋,意欲亲自带领验收团去验收,大伙儿一阵推让,验收团长一再地说,老杜的局,咱还信不过?这话当时杜佑铭也没别的想法。验收团离去,杜佑铭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头。无意间又朝河岸望去,就有了新发现。影影绰绰,就看到河岸上浮着一抹绿色的烟雾。
这天天气很冷,早上起来水还结了冰。杜佑铭越看越疑心,叫来柴会卡,说,树木发芽了吧。
柴会卡也凝眉细看,河岸上的树木几乎全是灰蒙蒙的,只有这一抹绿色,不能不让人疑心。但柴会卡也没想到有人会使这种以假乱真的招数,就按自己的猜想来解释,那里地热,树木发芽就早。
杜佑铭想一想,有道理,但心里的疑团仍旧没有消除,就忍不住离开原地,走了过去。
杜佑铭随后也就看到了那些假树叶。
杜佑铭打起哆嗦来。天气很冷,他打哆嗦该不奇怪吧。但他打哆嗦并不是因为天冷,而是因为他身上发热。
一团冲天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这是谁干的!
柴會卡想都没想,就肯定是宁小虎。
这只能是宁小虎的树!
三
事情一错再错,当时杜佑铭如果能够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让柴会卡把那些树叶摘下来也就罢了,但杜佑铭简直气昏了。
而且,杜佑铭又想到了一件事,验收团的那句看似平常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响起来。老杜的局,咱还信不过?在这句话里包含着多少对他的信任和尊重呀!杜佑铭不相信验收团竟如此大意,来验收了竟连现场也不走进去。验收团之所以这样,最终是要给他面子。言下之意,他现在已不仅是一局之长了,他还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人。最近的机构改革会议上,明文规定科级五十二岁,局级五十五岁,厅级五十八岁,俗称二五八,一刀切。杜佑铭今年虚岁五十六岁,正好处在二五八一刀切之列。
验收团哪里想得到,过多的礼节反而让人感到不自在。杜佑铭就感到很不自在,他怒气冲冲地赶回办公室,柴会卡寸步不离,就等着他一声令下,把宁小虎叫过来,劈头盖脸给宁小虎一顿好训。他哪里知道杜佑铭真实的心境呀!
杜佑铭坐在桌子后面,沉着脸孔,攥着两手,半天也没说句话。柴会卡也不敢多言,他知道自己多少也担着责任。他是全局公认的杜佑铭的得力助手,在局里是举足轻重的办公室主任,本应该早有察觉,但他失之于对群众过度信任,把关不严,才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就不禁流露出愧疚的神色。这时候杜佑铭已慢慢回复了正常,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摆手让柴会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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