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一事来 文洁若:一生只做三件事

发布时间:2020-03-20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文洁若1927年生于北京,我国个人翻译日文作品字数最多的翻译家,63岁高龄翻译西方现代文学经典作品《尤利西斯》,填补中国翻译史上的空白。      “有人说我越来越凶,那当然啊,我要保护萧乾啊。我这一生只做三件事,搞翻译、写散文、保护萧乾。”――文洁若
  
  
  “天书”《尤利西斯》的翻译者文洁若,住在木樨地临街边一栋特别寻常的十二层楼里。1973年文洁若从咸宁五七干校调回北京,原来的住房被人侵占,家里人口多,现有的住房多一个人也挤不下。文洁若在单位办公室用八把椅子拼在一起凑合着过夜,差不多在办公室睡了十年。一直到1984年,她和萧乾才搬到了这一住所。
  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多的打工者在这里出入,这一对夫妇也都没有搬走。1989年,萧乾当上中央文史馆馆长,可以多要一套房子。但萧乾没有要,“如果自己住进部长楼,往真皮沙发上一坐,就没法儿替老百姓说话了,你和老百姓差不多的时候,你才有说话的资格与能力。”
  1999年2月11日,刚刚度过90华诞的萧乾离开人世。在这一简陋的屋里,就剩下了文洁若。儿女都在美国,多次为她办签证,她都没有离开,勤奋努力了一生的她始终记得大姐跟她说过的话,“千万不要在美国定居,你会变懒,荒废光阴。”
  文洁若的确没有荒废光阴,她是我国个人翻译日文作品字数最多的翻译家。2000年7月她获得日本外务大臣表彰奖,表彰她通过文学翻译为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所作的重大贡献。
  一个人的日子是孤单的,何况对一个81岁的老人而言,而这样的日子,文洁若独自过了近10年。她没有请保姆,家里的老东西多了,怕保姆拿走,家里的旧书旧资料和印章都是她的宝贝。
  家里所有的活儿都是自己干,她的食宿异常地简单,家里除了西班牙进口的橄榄油,就只有食盐,连酱油、醋、酱都不用。有时根本不炒菜,她把大米、土豆片、胡萝卜片、紫菜放在电饭煲里一道煮,分成六份,可以吃两天。每周到饭馆去吃一次鱼,再叫上一盘烧茄子,剩下的带回来可以吃几顿。
  她与子女的交流仅是每周一次的越洋电话,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继续写文章了,这真应了她父亲曾说她是“书呆子”的话。
  屋里乱得很,地上全是纸片书稿,甚至卧室都是如此,没法下脚,一转身,又碰到了搁在屋中间的两个古旧木箱子,文洁若说这两个木箱是萧乾生前用过的,遵照萧乾遗愿,2008年内蒙古大学要成立萧乾文学馆,这些家具都要被搬到内蒙古大学去,作陈列用途。隔板上推满了捆扎好的旧书,老照片都从墙上摘下来了,堆放在一起,也将一并送去。
  断断续续有人来运送这些东西,文洁若也不多收拾了,任东西乱摆放,她自个扎进屋角自己用隔板做的书桌上,又开始写写划划了。1990年前后,她能连续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现在每天能做十个小时,她是文化界的活档案,难得记忆力又是如此好,不断有媒体和她约稿,她也正得乐呵,因为她“一生只做三件事,搞翻译、写散文、保护萧乾”。
  
  一对老人,两个车间
  
  问起文洁若如此勤奋的原因,她如小孩般跷起了双脚,“因为我有光宗耀祖的想法”。 她在内蒙古大学曾经做过演讲,这一言让底下的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文洁若这话是认真的,1927年她生于北京一个旧官僚家庭,原籍是贵州,她的祖父而立之年中举人离开家乡到北京考取进士,在京城呆了14年,终考取功名。她印象里皇帝赐予“进士第”金光闪闪地挂在门上,如神像般供着。祖父当上县官,家境逐渐殷实,在北京和贵阳都有房产,而文洁若的父亲受益从小在县衙里长大,受到高明的塾师教导,23岁就考上高等文官,赴日本担任了20年的外交官。
  1936年,抗日战争爆发前,父亲失业,家道中落,到解放后土改,文家所有有形的财产都被没收,文洁若意识到,物质并不能让人有安全感,它极易丢失,只有靠自己的能力奋发图强才是可靠的,“如果我再不努力,我们三代不是就全完了吗?祖父就白为家族打拼了。”
  1946年,她考取清华大学外国语文学系英语专业,1950年毕业后考入三联书店。次年,调入新成立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任助理编辑。
  当年曾经与文洁若在出版社的宿舍做邻居的同事回忆,“文洁若不是天生非常聪明的人,她的成就来自勤奋和认真,一般人做不到她那样。下班后我们打乒乓球,或者聊天。可是文洁若在睡觉,等到我们睡觉的时候,她又起来干活(做翻译)。第二天,她还跟我们一起上班。这不是一天两天,多少年都这样。”
  文洁若也常常称奇于自己的工作状态,1962年,她为了赚生活费补贴家用,一个人在春节的4天时间里,翻译了4本学术杂志《日本文学专刊》,连朋友来拜年她都没动窝,一天翻译一万字,一口气拿了500块钱的稿费,那时算是很大的一个数目,还买了一架钢琴,引来议论纷纷。
  至今,文洁若翻译(包括日文、英文、俄文)长篇小说16部、中篇15部,加上短篇共800多万字,由她编辑校订的日、英、俄语的译文有3000万字以上。
  退休后,文洁若反而比上班更忙,又编又写又译。1990年,译林出版社的社长李景端上门来约文洁若和萧乾合译《尤利西斯》,此时,文洁若已经63岁,萧乾已年过八旬。文洁若一口答应了下来。
  自1990年8月起,一个奔七十和一个已过八旬的老夫老妻,每天起早摸黑,在自己的书桌埋头苦干,萧乾风趣地称他们是“一对老人,两个车间”,俩老人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翻译,和衣而卧,却什么病痛都没有,如此坚持了三四年。
  夫妻是琴瑟相合,文洁若先译一遍,确保做到“信”,萧乾再润色一遍,做到“达”和“雅”。夫妇相互开开玩笑,萧乾常常戏称她“一个零件也不丢,连一个虚词也不放过。”在此之前,《尤利西斯》是中国翻译史上的空白,因为难度太大,文洁若和萧乾也只能一天翻译一页。夫妇也时常就一些具体问题,打越洋电话问远在爱尔兰的作家朋友。比如,一百年前爱尔兰的巧克力,价格到底是一先令还是一便士。
  
  这三四年,是两人最开心的日子,译完后,萧乾写道,“很吃力,但也感到一种惬意,因为终于把这座堡垒攻下来了。在这项工作中,洁若是火车头。她为此书放弃一切休息和娱乐,还熬过多少个通宵。她的勤奋努力就一直在改造我:从懒散学到勤奋。译《尤利西斯》是这个改造过程的高峰。”
  1994年,凝结着萧乾和文洁若的心血和汗水的《尤利西斯》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后,在全国掀起了《尤利西斯》热。
  
  保护萧乾
  
  “一个性格很腼腆、从没见过世面、更没同异性交往过的姑娘,偶然碰上一个走南闯北,饱经世故的江湖客。关于他,又有种种骇人的传闻。然而姑娘还是身不由己地跨上他那匹马,跟他奔驰而去。一路上趟急流,爬危岩,多少次都险些丧命。经过漫长的煎熬,终于踏上一块绿色的平地。”
  这就是文洁若和萧乾结合的过程,记载在文洁若《我和萧乾》一书中。
  萧乾有着颇为传奇的经历,1933年23岁的他入读北京大学新闻系,大三时写作小说《蚕》,被林徽因誉为用情感凝铸的作品。凭借此作,萧乾成为了京派作家群中的后起之秀,他的游记《雁荡行》是评论家最为赞许的散文;1944年随美国第7军挺进莱茵河,是二战期间唯一的中国战地记者。萧乾同样也是一名翻译家,曾翻译过《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好兵帅克》等经典之作。
  1951年,文洁若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1953年萧乾也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两人结识。同事期间,文洁若拿着自己的译本向萧乾请教,她渐渐地被萧乾的学识和才华吸引,然而,此时的萧乾已离过三次婚,抛弃过别人,也被人抛弃过,还有了一个孩子,年长文洁若17岁。文洁若被好心人劝说,断绝与萧乾来往,两个月里三次断交,最终文洁若还是被萧乾的坦率和真诚吸引,1954年两人结合。
  婚前,两人去看了一出以成渝铁路竣工为题的话剧,剧中人在台上说“我们四十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时,萧乾捏了一下文洁若的手,小声说道:“我四十年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我找到家啦。”文洁若结束了萧乾前半生浪子的生涯,一直陪伴他走完了人生,“我从小生活在宗教家庭,自从嫁给萧乾后,他就成了我的宗教”。
  
  婚后二人过了三年平静的日子,1957年萧乾被打成右派,文洁若就成了萧乾的“臭妖婆”,也开始了她长达22年保护萧乾的日子。
  萧乾被发配到唐山柏各庄国营农场,监督劳动,文洁若说:“别说十年,我等你一辈子。”文洁若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艰难地支撑起了这个家。从1958年4月到1961年6月,在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干着农活儿的萧乾,靠着文洁若写来的一封封家书支撑着,“不管多么寒冷,至少我有个温暖的家。”
  1969年9月文洁若和萧乾等一批知识分子被赶到湖北咸宁五七干校,萧乾有心脏病,文浩若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要代替萧乾值夜班,分配萧乾挑两大桶泥,文洁若又抢着干了。有人说文洁若的脾气越来越凶,文洁若反驳,“那当然啦,我要保护萧乾啊。”
  “文革”结束,他们等来了一段美好时光,可惜为时也不久,已经迈入晚年的萧乾经常生病。文洁若不得不又过起了以医院为家的生活,最后两年,她一直睡在医院窄小的折叠床上,在医院的一张又矮又小的木桌上翻译和写作。
  1998年,萧乾在北京医院病房里给文洁若留下最后一封手札,其中写道,“谢谢你使我的灵魂自1954年就安顿下来。”1999年,萧乾去世。
  
  我为什么写作
  
  拍照时,问文洁若最大的爱好是什么?想都没想,她脱口而出,“写作”。
  在《我为什么写作》中,她写道:“这些年来,随着‘旧城改造’的步伐,推土机正无情地把留有上千年时代轨迹的一条条胡同,一座座四合院夷为平地,一幢幢豪华的购物中心、高级宾馆以及昂贵得一般工薪阶层不敢问津的美食城拔地而起。我目睹这一切,不禁黯然神伤。
  上个世纪80年代中叶,我重返阔别半个世纪的东京,居然在曾遭到美军大空袭的这座日本首都找到了当年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就读过的圣心女子学校和麻布小学,均完好如初。北京不曾掉过一颗炸弹,我的母校圣心学校和太平仓的辅仁女中,早已荡然无存。
  
  弹指一挥间,我已年过古稀。然而不断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却是我们一家人居住过的那座满目翠绿、花香馥郁的四合院……”
  有生之年,她想把自己能记住的都写下来,让这成为一种历史的见证,她是这辈人里为数不多、记忆力还如此强的文坛活档案了。
  在自己写过的散文里,文洁若最喜欢《周作人之死》,文章用冷静的语言叙述了周作人的凄惨晚年,读来让人扼腕叹息。“浑身早已冰凉。看光景,周作人是正要下地解手时猝然发病的,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溘然长逝了。在当时的情形下,家属不可能把遗体送到医院去查明死因,只好匆匆销了户口,火化了事,连骨灰匣都没敢拿回来。”她为我们记载了另一面冰冷而又真实的历史。
  文洁若记载的还有萧乾的点点滴滴,有人认为萧乾这些年影响不衰,与文洁若的努力有“极大的关系”,萧乾去世后文洁若陆续编辑出版了萧乾的一些文集,使萧乾的影响力一直在延续。这也是文洁若用自己逐渐衰老的翅膀“保护萧乾”的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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