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去吧】如果可以去流浪

　　今年6月15日赶上了藏历四月十五，这是经书记载的释迦牟尼诞生、成佛和涅?的纪念日，也是为期一个月藏传佛教萨嘎达瓦节中最隆重、最热闹的日子，拉萨城里格外热闹，人们转经、布施、烧香、放生，种种方式，纪念佛祖。
　　
　　我曾经一直以为“流浪艺人”是来自西方的传说，谁想他们却是来自东方的古代幽灵。这种发现是在我抵达印度西部，拉贾斯坦邦名叫迦撒弥尔的沙漠古城时，才突然面对的现实，借骆驼之力骑行几个钟头后，在可以望见巴基斯坦的沙漠之中，突然涌现一群身穿鲜艳长裙的女子，在风沙中歌舞，仅仅为博得游客一笑，糊口为生。他们正是吉普赛人的先祖，而东方也才是流浪艺术的源头，是音乐、舞蹈、水晶球占卜术、吉普赛扑克的源头。“流浪艺人”是艺术永恒的主题，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中，流浪艺人的出场仿佛沙漠中突然涌现的甘泉、一朵骤开骤谢的花朵，一来一去，像是一愣神的瞬息之间幻变的云朵。
　　自萨噶达瓦节起，拉萨的流浪艺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一直持续到八月雪顿节。在拉萨城的转经道上，八仙过海般展示他们的歌舞。萨噶达瓦，乃是布施之月，许多施主专程在转经道上以钱粮布施给贫困的人们，既是佛教菩提心的修行，也是积累资粮道（佛法功德）的方式之一。
　　艺人们是以技艺来锦上添花的，五花八门，弹唱加歌舞是最常见的方式，乐器多半是扎念（六弦琴）或曼陀铃。
　　扎念是最传统的西藏乐器，六弦三组，并不复杂，适于弹唱。许多民间的天才歌手都擅长弹奏扎念，比如廖东凡先生写过的朗玛吉度传奇人物瞎子阿觉朗杰，幼年因为父母去支差，遗下他一人在院中，被乌鸦啄去双眼，阿觉朗杰后来在音乐上释放了天赋，听过他弹琴的人都惊呼“瞎子阿觉朗杰十个指头上有神灵！”我在西藏遇过最迷人的扎念弹唱来自一个身患白化病的盲歌手，他不是在后藏日喀则扎仁伦布寺广场前，就是在拉萨的罗布林卡或大昭寺广场，坐在地上唱他的歌，一把扎念弹得出神入化，盲歌手最绝的是经常听到哪里有其它的卖艺人，就寻声过去，在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双腿一盘，席地坐下，弹琴唱歌，没多会儿，聚集在先来卖艺人身边的人纷纷转到他这边来，围个里外三层，先来的卖艺人自叹技不如人，悄没声地打包走人。这个盲歌手我几年里遇到过许多次，在不同的地方，也许他穿越了整个大地。
　　另一种常见的弹唱乐器是曼陀铃，这本是来自西方的乐器，在上世纪传入拉萨。这种八弦四组的乐器竟被藏族歌手发展成弹唱的乐器，最出名的是甘南玛多藏医院的老藏医名叫华尔贡的，被称为开拓曼陀铃安多弹唱第一人，从此曼陀铃成为安多“拉伊“（情歌）的标帜性符号，他的弟子遍布藏地，德白等弟子大名远扬。因而使这般“兵器”的高手多半是安多（青海、甘南等地藏区）的歌手。
　　我遇到的拉伊歌手中，最优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僧人，一袭红袈裟、一把小曼陀铃，立在八廓转经路道边，轻描淡写，浅唱低吟，唱着天都昏了，鸟雀四集的感觉，听得我头皮发麻，路人鸦雀无声，真如溪涧般清澈，绝非俗世品格！
　　在藏地漫游的艺人群中，有一支十分富有“吉普赛意味”，他们来自日喀则白朗县某村，我猜测，过去时代中曾经发生过一件对于全村来说事关生死的大事，饥荒、战乱，或者瘟疫，而最终使全村人获得救赎的方式必定与流浪艺人有关，然后村中立下一条奇怪的规矩，凡村中居民，每年都必须用几个月的时间，背上六弦琴，远离故乡，如此游荡在藏地，弹着扎念（西藏六弦琴），跳着堆诣（西藏踢踏舞），卖艺为生。村民们祟尚黑色，男子最常见的打扮是黑色氆氇的上下两件式藏式衣裤。
　　那年夏天在拉萨龙王潭、西郊罗布林卡我经常看到几个如此打扮的男子，与一个身着长袍、前围邦典（藏族已婚妇女带的围裙）的女子，且歌且舞。而那年冬天，当我在云南德钦县城一间咖啡馆中和朋友老韦喝酒时，闯进来一群弹着扎念、身穿上下两件式黑氆氇藏服的歌手，正是半年前在拉萨遇到过的他们。这半年里，我从拉萨飞回北京、从北京飞到云南、换巴士来到德钦，他们却仅靠双脚，来到这天寒地冻的边远之地。
　　林怀民在《流浪者之歌》中引用古印度《婆罗门书》中大神梵天晓谕一个名叫罗希塔的青年：“……流浪者的双足宛如鲜花，他的灵魂成长，终得正果：浪迹天涯的疲惫洗去他的罪恶，那么，流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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