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告别文学_流沙河
发布时间:2020-02-16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文学自始至终都是流沙河的“恋人”,但现在,他和文学“失恋”了。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太深,他无法面对现实。 流沙河的状态一如往常。虽年届八十,头发花白,但腰板挺直,身材健硕,走路迅疾,步态异于常人,似乎有点脚不着地,给人一种飘逸感,身子薄菲菲像只风筝。他瘦高个子,面容清癯,脊背上的骨头根根可见。
流沙河走路喜欢勾着个头,仿佛若有所思。在被打成“右派”劳改的时候,那些妇女们看到了他都喜欢调侃:“看,那个勾着脑壳走的就是流沙河。”
此后,在成都市大慈寺路30号,四川省文联家属大院,人们时常能看到一个“喜欢勾着脑壳走”的人。
流沙河老家的人,都喜欢说他的奇闻异事,背诵他的诗歌。虽然他曾因一首《草木篇》而阴差阳错地被打成了“右派”,因此一举成名,但是他弟弟余勋坦却认为,哥哥的成名,幸与不幸,也许都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历史环境使然。
流沙河不喜欢接受采访。谁要是说采访他,他立马拒绝。但他却喜欢与人漫谈。谈读书,谈故人,谈历史,谈成都的街头巷尾,谈天下大事,谈川西平原的奇闻异事,纵横古今,驰骋中外。
他聊天时喜欢跑题,不喜欢谈正题,谈到高兴处,竟然忘了正题,有时他爱人会在一旁高声地提醒他:你给人家谈的啥子嘛!
读书、著述是流沙河的日常生活。他戏称自己是“职业读书人”。
这种宁静的惯例到了星期天,会被一种令人愉快的方式打破。
流沙河家里的星期聚谈,是多年常规了。他自己是这样描述的:“每逢周日,必有友人来,少则二三,多则五六,各据一席,喝茶谈天。皆能说长道短,互相笑傲戏谑。时有噪声,不免惊扰邻室,误以为书室内在吵架。浮生又得半日之忙,忙在嘴巴,而心态则大闲。”
客厅里,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座位,一把木椅。这是他看书的地方。他看到妙处,往往双腿一盘,手握书册,旁若无人,兴味盎然。这时的他,鹤发童颜,显得极天真可爱。有一次,他盘在椅子上看余世存的《非常道》。突然哎呀一声,接着笑叹道,“此公是个老实人嘛,难怪仗打不赢啊!”原来,他看到蒋中正在日记中写自作荒唐,然后自我检讨而又积习难改,再作荒唐,又再自行忏悔一则。
一开始,流沙河并不愿意谈文学。他觉得,他很难谈文学。但是,他最爱的又是文学。吴冠中曾说,美术是他的妻子,文学是他的情人。他和美术做了一辈子夫妻,和文学做了一辈子情人。而文学自始至终都是流沙河的恋人。但是,90年代以后,他就和文学、诗歌“失恋”了。
之所以“失恋”,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他无法左右自己,无法面对现实。他不想让现实为难,也不想让自己为难。于是,他选择了逃避:告别文坛。
告别文坛之后的流沙河,依然很逍遥。作为一个“职业读书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读书看报,种花养草,写字卖字,或者与人大摆“龙门阵”。
“我现在与文学毫无关系”
京华周刊:我听你在金堂老家的弟弟说,你们祖上是蒙古族?
流沙河:对。我的祖上只能悄悄地对我说,你是蒙古人。
:为什么只能悄悄地说?
流沙河:因为元朝是亡了国的。亡国之后,我们家族便逃亡四川。我们祖上是元朝的官员,我的原名叫余勋禾,我们是冒充姓余的,原来是姓孛儿只斤。
:这是蒙古的一个大姓。
流沙河:成吉思汗的姓。
:那你们的家族渊源很深厚。
流沙河:这也不算什么。历史上的很多民族都消失了,然后汉化了,这样的状况也多。后来填表的时候,我的民族都是汉族。六百年前,祖宗逃亡的时候就改了。不然在明朝的时候,就会被抓来杀头。
:关于你的老家,有两个说法,一个是金堂县,一个是青白江。你弟弟说,金堂县址都搬了好几次。这个怎么说?
流沙河:金堂县城90年代初就搬到赵镇去了,我不属于金堂县。但是家乡的人还看得起我,说我在那里生下来,读小学、初中。但是现在又属于成都市青白江区了。所以他们两个地方都在争我(笑)。前一阵青白江有一个凤凰湖,那的人把我接到那里去耍了一段时间,他们说你就是我们青白江的人。他们接我去耍就是为了要让我题字。
:40多年前,你被打成了“右派”,80年代初,成都办了一个《星星诗刊》,你是编辑。当时《星星诗刊》在全国影响很大,而且推出了一大批成都诗人,至今在中国诗坛影响也很大。你对这一段历史应该记忆尤深。
流沙河:《星星诗刊》现在影响也很大。80年代中期马识途任四川省作协主席的时候,就喊我去当驻会作家。驻会作家就是自由写作,不限定写什么内容。那时我就是中国作协、四川作协理事了,写了不少诗歌、诗歌理论研究。
但是90年代以后,我就与文学无关了,也与中国作协毫无关系了。后来中国作协开一切会议,我都请假。四川作协开会,我也请假。
“我不喜欢被养起来”
:你对现在搞的这些东西更有兴趣?
流沙河:也不见得。因为我以前是写诗的人。写诗与开馆子、做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做菜是纯技术,我可以不管外头哪些人在吃。作家就不行。作家要写现实,那么我对现实就有一些看法。现实又是一个整体,它构成一个社会,构成一个历史阶段。这个历史阶段,发生的重大现实,在我心理上、感情上很难通过,你叫我怎样去写作?
所以,我不是不爱文学。我这一辈子,爱的就是文学。我给自己一辈子定的目标,就是文学。但是90年代以后,我越来越感觉到,我很难面对现实,我面对现实,有心理障碍。你要知道,我80年代写的诗歌,都是歌颂。
:我都看过,而且是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讴歌。这种讴歌,还不是谁让你去讴歌,而是发自内心的礼赞。
流沙河:是啊,但是后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个人性情软弱。我1957年就当过一回“右派”,不想再踏入同一条河流。
:所以你写《庄子现代版》,其实是一种现代的“逍遥游”。
流沙河:包括我去年出的一本《流沙河认字》,在外头销得好得很。但是这些确实不是文学。80年代末,我就告别文学了。我给我自己现在的一个定位就是:成都文人。文人就不一定是搞文学了。写点字也是文人,研究点历史也是文人,讲点课也是文人(笑)。
:我感觉你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清代乾嘉学派的那些学者。当然,乾嘉学派的学者大多是职业官员兼学者,而你现在是一个“职业文人”。
流沙河:我不喜欢被养起来。那时的乾嘉学派的学者,搞学术也是业余的,他们的本职工作是当官。苏东坡也是嘛。他那时被贬到各地的时候,作诗作文都是业余的。我现在既不是官员,也不是专业的作家。
:但是对于中国文化史而言,恐怕就非“业余”二字所能概括得了的。你也曾经挣扎过。但是现在,你不再挣扎,不再留恋,而是选择逍遥。
流沙河:所以我写了《庄子现代版》。作家写东西,要作协给你评奖。这是不行的。我写东西,自己写作,不存在哪个来给我评奖。这还跟当作家不一样。当作家,是因为你端着作家协会的饭碗了,既然把你养起来了,你就应该尽职尽责。我既然没进这个衙门,我就不需要尽这个义务。这就是我所说的文人。
:你说到了文人的本质。它脱离了组织依附关系。中国古代的文人,同时在用几种身份转换。在仕途得意时,他们便用一种体制内的话语在说话,而一旦失意,便是另一种话语体系。
流沙河:在体制里,身份是不自由的。一会儿要叫你出国,一会儿要叫你去开会,一会儿要叫你参加各种活动,有太强的组织色彩。这就涉及到作协要不要改革,要不要取消的问题。
:吴冠中曾说到取消一切文艺协会,引起了轩然大波。
流沙河:只有吴冠中才可以这样提。这种做法,会遭到99%的人的坚决反对。主要还是利益问题,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往里钻。
:所以改革势在必行。但由于涉及太多利益,改革起来难度很大。
流沙河:是很难。不改革咋办?让我一个80岁的老头来说,都是痴人说梦啊。我既无此雄心,也无此力量。时不我待。但我毕竟是个知识分子。我还要想一想,中国以后还要咋办?中国还能不能跟得上时代潮流?一个读书人,读书读来是干啥子的?只是给我自己捞一个饭碗吗?捞饭碗好办。那么多人要来买我的字,我随便卖几幅字就得了。一个读书人,他毕竟还有点抱负。这就像一条鱼儿一样,每一个水分子和它的生成,都有关系。如果污染了水分子,那么鱼儿就完全无法置身于世外,那么鱼儿就应该有一点发言权,你把水污染了我们还活不活?
文化传承不是喊口号
:作为四川人,你如何看待这个地方的文化和文化思维?
流沙河:川西平原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号称“天府之国”,既然比较富裕,谋生就比较容易,所以这里的人成天都比较空闲,那么就导致成都和整个川西平原,产生了大量的茶馆,川西平原任何一个小镇,到处都是茶馆和戏楼。这些活动场所,有利于交换各种思想、观点和情趣,所以导致四川人思维比较活跃,口才很好。当然这是属于好的方面。缺点是,成都平原不够厚重,轻薄,轻浮,缺少苦干实干精神。成都人给人留下的坏印象是,尽说空话,吹得闹热,做事不踏实。
:你觉得四川文化和过去相比,是进步了还是落后了?我的总体感觉,是落后了。现在四川人太自我满足,自我享受了,逐渐走向了一个封闭的体系,不愿意接受外面的思维。所以我认为四川文化要反思,四川人要反思。
流沙河:你说得很对,但是要将现在和过去的文化进行比较,这个很难。因为这里有一个现代化的问题。现代化是国际潮流,避不开。任何一个国家的现代化,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其中一个就是传统文化失落,精细的文化失落了。因为现代化是建立在工业化基础之上的。既然要照顾到大多数人,那么原有传统文化的那种精细,比如手工劳动的东西,就都逐渐消失了。
:机械化能够做到传统手工劳作所不能达到的高度,但是它无法代替手工劳作的一些精细化的东西。
流沙河:是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成都还有两个蜀锦厂,现在一个都没有了。这就是现代化付出的代价。2000年后,成都很多小的丝织厂、机纺都无法保留下来,除非你抗拒现代化。但是现代化你无法抗拒。
文化传承实在太艰难,不是有些人做报告所说的那样简单,比如曲艺,打扬琴,成都往些年在茶馆就很多,且只是收一些茶钱。但是,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谈。这些老的艺人,一年比一年少。精美的文化无法保留。
:那是不是就听之任之、无能为力呢?
流沙河:首先,观众就不喜欢这些,没有这种审美能力,而是喜欢港台娱乐。那么,上一代留下的那些文化,只能孤芳自赏。GDP要升得快,就不能光顾那些精细的文化了。我也坚信,世间一切东西,凡有诞生之日,就有灭亡之时。
:但是真正有价值有魅力的经典文化,应该具有永恒的生命力。
流沙河:永久的那都是说的,理想状态,永恒不起来。
:比如书法。你也写书法。书法可算是一种经典的中国文化,它的魅力永恒,难道生命力也会消失?
流沙河:我知道在宽窄巷子那有一个小学,是成都市培养书法最好的小学。我去看了他们的学习,那些小学生写得好漂亮哦。他们老师辅导也花了很多心思。但是,成都这么多小学中,也只能是这一个小学了。书法再怎么发展,也无法超出以前那个历史阶段了。
:过去的书法是文人的一种日常性书写,现在成了一种奢侈的行为。
流沙河:岂止是奢侈,基本就是没有了。进入高中以后,就只能用电脑了。如果用书法代替电脑,那也不现实。文化的传承,也要能行得通,不能光说空话,还是要面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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