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皇后”号：中美贸易的起点与记忆

　　1773年12月16日，波士顿港的海湾里，发生了一幕闹剧。
　　一个叫“波士顿茶叶党”的秘密组织，派出几个肌肉男，化装成印第安人，偷偷摸进停泊于此的英国货船，把342箱茶叶扔进了海里。历史学家将其称作“波士顿倾茶事件”，并视为冲破英国对茶叶领域的低价倾销和市场垄断，掀起北美独立战争的标志性事件。
　　18世纪中后期，茶叶是全球认可的主流饮料。中国是优质茶叶的主产地，受到西方世界的青睐。北美市场也不例外。因此，做茶叶买卖，利润丰厚。
　　扔进海里的茶叶，就产自中国。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茶叶改写了美国历史。
　　其时，中国和美国还没有直接贸易的机会。直到十年后，英国承认美国独立，这样的机会才真正到来，其代表性事件，就是“中国皇后”号访华。

为什么要来中国

　　独立了，摆脱了殖民地命运，按说美国人民的日子应该好过一些了吧。其实不然。新政府从建国之初，就举步维艰。最紧迫的就是财政困难。独立战争打了八年，债台高筑，通胀严重，物价飞涨、民生艰困、政府信用一落千丈。由于工农业基础薄弱，美国人唯有指望外贸打开局面。
　　1783年，英国国会宣布，向美国对英出口货物征收高额关税，禁止美国船只与英属西印度群岛直接贸易，此举让美国的外贸成本大大增加。显然，传统路径的外贸，短期内指不上，必须换个路径。
　　当时美国流行这样的传说：在美国西海岸，以6便士购买的一件海獭皮，运到中国广州就能卖到100美元。清朝的贵族们从头到脚穿的都是昂贵的毛皮，生活非常奢华。于是，到遥远的中国寻求财富，就成了当时美国商界的一个梦想。
　　还好，美国的海洋经济基础不错，航运事业比较发达，拥有波士顿、纽伯里波特、塞勒姆等港口城市。这些有利条件，让美国具备了向中国远航和寻求贸易机会的能力。
　　一次改变中美两国关系的海上旅行，即将拉开帷幕。

破冰希望之旅

　　1783年11月，最后一批英军撤出美国。美国的商人和船主已经对中国之行迫不及待了。一个月后，两位波士顿商人就向美国国会递交了请愿书，希望批准保护他们的商船到中国去。这个提议很符合美国政府的口味。很快，请愿书就被批准了。
　　远航中国，对刚刚独立的美国来说，无异于冒险。穿越大西洋、印度洋，绕行半个地球前往中国，无论是海洋知识，还是航海技术，美国人都没有充分的认知和把握。另外，美国人对中国的市场和地理状况知之甚少，对清廷对美经济交往的态度揣摩不透。
　　远航最需要的是资金。有4个美国商人打算出资，领头的名叫罗伯特·莫里斯。他原本是费城的富商，后来出席了大陆会议，参与签署《独立宣言》，还担任联邦政府第一任财政部长。政界和商界的双栖经历，让他深知远航中国的意义，也让他有条件游说各方，为这趟冒险争取更多支持。
　　这4个商人投资买了一艘木质帆船，在波士顿改装成远洋货船，命名为“中国皇后”号。名头很大，但船体很小：总长35米，宽10米，吃水5米，载重360吨。不过，这艘船外包铜皮，结构坚固，航速较快，抗风浪能力强，适合远航。
　　对于这次出行，美国政府虽没有出钱，但还是帮了点忙。纽约州州长签发了出入港许可证和航海执照，国会签发了盖有美国国印的航海证书，让这趟行程多了些官方色彩。
　　1784年2月22日，在欢呼和礼炮声中，“中国皇后”号启航了。载着43名船员，以及价值12万美元的西班牙银元、西洋参、毛皮、描画、胡椒、羽纱，向东南方向穿越大西洋，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通过马六甲海峡，进入中国南海。
　　8月28日，在偶遇的法国商船引导下，历经千难万险的“中国皇后”号终于抵达了广州黄埔。进港的时候，鸣炮13响，代表由13个州组成的美国向清王朝致敬。此时，距离他们告别波士顿，已经过去了188天，航行了1.13万海里。

双赢的起点

　　18世纪末的广州，负责中西贸易的中介组织名叫“十三行”。这是清廷“一口通商”的特殊外贸政策下，由官方指定唯一合法的中西贸易垄断组织。所有的中西贸易，都必须交给十三行经手办理。因此，十三行的行商坐拥垄断地位，自然财源滚滚，成了世界级首富。
　　“中国皇后”号的大班山茂召，后来成为美国驻广州首任领事。他在旅行日记中记述了中美商人之间的最初接触：
　　“中国人对我们却非常的宽厚。最初，他们并不能分清我们和英国人的区别，把我们称为新公民，但我们拿美国地图向他们展示时，在说明我们的人口增长和疆域扩张的情况时，商人们对于我們拥有如此之大可供中华帝国商品销售的市场，而感到十分高兴。”
　　美国人初来乍到，表现得谨慎守法，给行商们留下了好印象。接下来的四个月里，“中国皇后”号不仅卖光了船上的所有货物，而且在广州采购了几百吨茶叶、四五十吨瓷器，还有丝绸、桂皮、牙雕、漆器、漆扇、雨伞、紫花布、印花布、手贴墙纸等一大批中国土特产。
　　1784年12月27日，“中国皇后”号满载收获，启程回国。次年5月11日回到了纽约。
　　对山茂召来说，这次航行带来了意外之喜。他的旅行日记一经出版，轰动全美，成了畅销书，赚了很多稿费。不过，更让他兴奋的是，运回美国的中国货物被抢购一空。其中一只绘有中国飞龙图案的茶壶，让华盛顿如获至宝，至今还收藏在美国国家博物馆。
　　4位投资商赌赢了。这趟行程净赚了3.77万美元，回报率达到了25%。
　　美国也赌赢了。华盛顿当即宣布，联邦政府保护中美通商，并给予优惠。“中国皇后”号的全体船员，不仅得到了极高的政府荣誉，而且成了报端名人。他们带回的中国茶叶、绸缎和瓷器，广告做得满天飞，很快就家喻户晓。美国经济也犹如注入了强心剂，进入了上升通道，为后来的西进运动和疆域拓展积累了条件。
　　此后，“中国皇后”号成了广州的常客。它每一次穿梭中美之间，都能带来1500%的贸易利润，这刺激了美国人远航中国的热潮。在通往广州的航线上，几十吨到300吨的木帆船劈波斩浪，“每一个沿海村落的人，都在计划到广州去”。人们对广州充满憧憬，甚至连美国的13个州里，都有以广州（Canton）命名的城镇。
　　到18世纪末，美国已经升级成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这个名次保持了一百多年。对于中国来说，美国的崛起，在贸易领域对英国构成了牵制，使中国在19世纪初的中英贸易摩擦中，多了个选项。
　　今天，“中国皇后”号商船早已消逝，但在美国新泽西州博物馆里，我们还能看到当年美国人专门从广州订购的瓷器，上面印有“中国皇后号”字样，仿佛还在诉说着中美贸易曾经的愉悦记忆。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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