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飞熊：日本“入常”与中日美三角互动

　　在中日美三角互动中，美国长期玩耍着这样的战略游戏：或联合日本围堵中国，或联合中国限制日本。由于中日之间的积怨远大于中美之间的积怨，所以，美国不仅实力优势明显，而且地缘政治上也享有结构性优势。

　　对于“日本入常”一事，美国政府过往曾多次信誓旦旦表示力挺。然而，在4月7日的联大会上，各成员国首次就联合国改革进行公开辩论，当中国代表提出安理会改革不应设定时限、更不希望看到联合国因此陷于重大分裂时，美国代表表示了赞同意见——这对于志在必得的日本人而言，好似当头一棒。

　　外交领域总是充满了欺诈。日本人终于认识到：美国佬的承诺是靠不住的。在真正需要打拼之际，这位亲爱的盟友并未帮日本“顶住中国的火力”，它显然更愿维持现状，以保护自己的既得权益不受损害。从事态中，日本战略家更看到了中美联手限制日本的迹象，这不能不令他们忧虑。

　　的确，美国政府的行为大有深意，表面的机会主义背后，潜藏着稳恒的地缘战略考量。

　　几年来，日本小泉政权在外交上扮演了一个美国的“跟班”角色，对布什政府亦步亦趋。有的日本人甚至提出，还可更加积极一些，做美国霸权体系中的“副帮主”，对日本来说，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某段时间里，美日全球军事协力论甚嚣尘上，两国首脑之间也打得火热。但美国人并未因而头脑发晕，在一些至关重要大事上，布什政府都对日勒紧了缰绳。

　　过去中国人曾比较热衷于谴责美军长期霸占日本、赖着不走，美国的政治家和外交官们来华时，往往会悄悄地劝告中国人：我们是在帮你们管住日本哪！还有一位美国海军将领曾打过一个巧妙的比喻，将驻日美军称为“瓶盖”，它把日本军事力量这一“妖魔”封死在瓶内，令其不能象过去那样肆意外出，侵略他国。这些说法虽意在彰显美军驻日对亚洲各国之利，以便软化舆论批评，但也道出了美国对日长期实施强硬军事控制的实情。

　　美国和日本的特殊关系是历史形成的。二战结束后，美国独自占领了日本，而拒绝让苏联分一杯羹。斯大林对此既愤愤不平，又颇感担忧。在1950年初的中苏首脑会议上，斯大林一再向毛泽东强调日本在美国扶持下重新武装的危险性，日军顽强的作战能力和美国物质技术相结合，将诞生一股可怕的战略力量。对美日联手的忧虑和预防，成了斯大林后来力促中国入朝参战的一大理由。他甚至声称，愿为中国参战而冒引发世界大战之险，“如果战争不可避免，那么让它现在就打，而不要过几年以后，到那时日本军国主义将复活起来并成为美国的盟国，而在李承晚控制整个朝鲜的情况下，美国和日本将会在大陆有一个现成的桥头堡。”（见《斯大林关于中国出兵问题致金日成的信》，1950年10月8日）

　　这时的美国政治家也确有将日本重新武装的设想，但是，日本的政治家拒绝接受。当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夹着重建日军、在东亚建立一个北约式的军事联盟的秘密计划飞到东京时，日本首相吉田茂暗中鼓动反对派人士举着反战标语前往机场“迎接”。杜勒斯在吉田茂那里碰了软钉子，只好怏怏离去。吉田茂为日本确立了高明的国家战略，严格限制军费开支，由美国占领军为其提供“免费的国防”，而日本自己倾尽全力从事经济建设。这一“吉田路线”在继任者那里得到了延续，数十年内，日本成功地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尽管如此，美国政治家一直未放弃令日本重新武装的想法。当今美国总统的父亲老布什，1980年代末在任时，也曾力促日本发展军备，负起“国际责任”，但日本人仍是充耳不闻。

　　2001年，小泉纯一郎上台，顺应日本国内总保守化倾向，推动日本成为“普通国家”，迈向军事大国，并争取政治大国地位。911事件后，日美明显加强了军事合作，2003年小泉政权更搭乘伊拉克战争之顺风车，成功突破了和平宪法，将自卫队派往海外。不少人因此担心，美日两“魔”已合流，如其插手台湾，干预中国统一，锁住中国出海口，中国形势将大大不妙——但其实不然。在伊拉克，日本自卫队只愿象韩国军队那样，干些扫雷之类的杂活儿，而不愿象美国的铁杆兄弟英国那样，承担实质性的作战任务。在真正的军事战场上，日本显示出并不乐意扮演“副帮主”角色，更不愿开罪阿拉伯世界。这显然不是美国人期望见到的“日本重新武装”后的模样。在联手围堵中国方面，日本也不见得会迈出更大的步伐。在秘密讨论修订“日美安保条约”时，日本未敢答应美国的提议，军事介入未来可能的台海危机。日本的恐惧是有充分理由的：中国乃是个核大国，一旦中美冲突引发核战，参战的日本将成为最先挨打者，而日本列岛地域狭小，人口密集，经不起大国的核打击，甚至经不起现代战争中的常规打击！所以，作为被占领国，除了送个顺水人情、向美国提供几个机场外，日本人并未对可能的台海危机作出更多的承诺。而日本的怯场又令美国变得更为缩手缩脚。这又见证了，日本并不乐意负担起美国定义下的“国际责任”，美日之间的军事合作，不过是貌合神离而已。

　　日本政治家并不愚蠢，他们早已认识到，在核时代，过度发展常规军力并无实质意义，从日本人储存核原料的数量级来看，他们谋求的是成为以强大的核力量为主导的军事大国。对于核武，日本民众也是心向往之，年轻人日渐觉得向外国展示“我国也有”是件很帅的事，日本政客不断迎合这一民意，掀起了阵阵“核武化”浪潮。日本的科技水平和雄厚国力足以胜任这一任务，但究竟如何作出政治决定，日本却受制于它的军事占领者美国。

　　中美之间的战略分立和对峙，往往被一些国家视为有利可图。关于这一点，法国戴高乐时代的杰出战略家埃尔加卢将军早有预言，他说，法国在与前苏联对抗名义下拥有核武器，从而断绝了对美国的从属关系。日本将在与中国对抗的名义下拥有核武器，就不会再是美国的从属国。

　　印度人便是这样做的，当初他们大喊“中国威胁”，以此为幌子骗过了克林顿，成功地举行了核爆，却未受到美国实质性的制裁。这一奇招，日本人也颇想模仿，2002年初，自由党党魁小泽一郎公开主张核武化，以遏制中国的“过度膨胀”，立即受到了美国人的弹压。后来日本人又鼓噪“朝鲜威胁”，为自己发展核武寻找借口，但美国人洞若观火，“难眩以伪”。2003年1月，当时的美国副国务卿阿米蒂奇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会见日本记者团时表示，朝鲜核问题发生后，日本再次出现了“核武装论”，但美国认为，有美国提供的核保护伞，日本没有必要用核武器武装自卫队。

　　凭直觉，华盛顿便可知晓：日本试图实现核武化的真正用意不在于表层。拥有了核武器的日本，只需借助几场游行，便可将美军从其领土上赶走。美国是不能丢失日本的，因为美国在东亚的霸权秩序，核心便在于其对日本的占领。如果日本获得完全独立，将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果其后日中联手，将拥有挑战美国全球霸权的能力——这正是美国最需防备的一种战略态势。

　　美国对日关系的重心，大致有三层：首先是控制之，这主要由军事占领来实现；
其次是笼络之，这主要由经贸关系来实现；
再次是利用之，诱其充当为美国打常规战的枪手，事实证明日本不愿上钩。在过去的历史中，美军的占领曾给日本带来了奇异的好处，令其不用支付巨额的国防开支，放手发展经济；
但也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苦痛，令其无法实现民族独立和主权完整。

　　日本外交也一直存在着“联中制美”和“联美制中”两种选择。“联中制美”，对于日本来说，虽可以想象，却在近期无法操作。原因主要是美国在军事上太过强大，且掌握了控制日本的合法权利。在中国尚未强大到实力接近美国的地步之前，日本不可能依靠中国来摆脱美国的军事控制。而且，在至关重要的经贸方面，中日两国都对美国市场存在着巨大的依赖，这在近期几乎是无法摆脱的。

　　“联美制中”，对日本也不是一种好的选择。中国的反弹，只会令日本变得更加依赖美国，美国将借机拧紧对日本的牢笼。1996年台海危机中，当时的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匆忙要求美国出动航母弹压中国，美国的航母虽然来了，却躲在数百海里之外。更让日本政府意外且尴尬的是，美军居然想以台海危机为借口，赖在原来答应归还的冲绳“普天间基地”不走，使日本人如同吞下了一只苍蝇。这便是桥本后来成为自民党中亲华派代表人物的主要原因之一。

　　小泉纯一郎的外交显然是取“联美制中”路线。数年来，小泉一直面向美国扮演着“中国制衡者”的角色，骗取美国在某些领域向日本“放水”。他一再参拜靖国神社，故意撩拨中国，用意便在于此。

　　对于中国来说，小泉政权谲而不正，实行的是一种“恶意外交”，它企图将遏制“中国威胁”作为日本核武化的借口；
企图踩着中国的身体往世界大国的高位爬；
企图既享受中国增长带来的机遇，又将中国遏制在较小格局内。

　　现在中国人被彻底激怒，用系列直接行动表达了反制日本右翼的坚强决心。有人担忧，这样可能将迫使小泉政权更加靠拢美国，甚至完全投入到美国怀抱。这种担心其实是不必要的，因为，那样做并不符合日本的国家利益。日本是世界上最为片面发展的大国之一，它的超级经济实力与它的国家主权的不完整（因为美国的占领）和领土的不完整（因为俄罗斯的占领）畸形地并存。一直以来，日本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如何因应中国实力崛起的威胁，而是如何赢得民族独立和领土回归。如果日本投靠美国，只会加重它对美国的依赖，使自己更加不能摆脱美国而获得主权独立，那么，“联美制中”对日本又有何实质意义呢？

　　在“联美制中”的道路上，小泉政权不可能走得太远。而它之不愿舍身充当美国的枪手的作法，早已令美国人识破了其伪诈。小泉的主要政纲是使日本成为“普通国家”，这个“普通国家”，表面是针对和平宪法，深层却是针对其身为被占领国的地位而言，这一小小机巧，难道美国人会看不出？布什政府表面与小泉大套近乎，但在核武化和“入常”问题上，它并不放弃对日实施有力的限制和打压。

　　从远程观照，日本如欲摆脱对美国的依赖，中国市场将是主要的替代者，作为小国的日本，在中国和美国之中，至少要选择其一，作为其外向型经济的主要依托。如果得罪了中国，不仅在近期将破坏日本借助“中国特需”恢复经济增长的努力，而且将严重影响日本民族谋求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的长期目标。

　　中国强有力的反制，以及美国的“出卖”，给了小泉政权以沉重打击，证明其外交是没有出路的，在处理日韩、日朝、日俄、日中、日美关系上处处碰壁后，小泉的外交政策几已全盘失败。如果今年9月冲击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地位落空，且没有意外发生，小泉政权的生命将步入尾声。

　　中、美、日三国关系是三个大型市场国家之间的关系，这将是一部历史上前所未闻的、充满着不确定性和创造性的《三国演义》。在这一奇异格局中，中国需要主动向美国示意，一道联手制衡日本么？我以为不需要。内在的战略利益会驱动双方在关键时刻自然作出相应选择，有时候往往只需会心一笑，足矣。事实上，美国凭一己之力，便强硬控制了日本，只要中国不“尽力”帮助日本摆脱即可。从策略角度而言，今年是中国“反日入常”的关键时刻，似需较多地强调中美过往的友好情谊，较多地唤起当年一道并肩作战打击日本法西斯的美好记忆。

　　（《大公报》4月18日，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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