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贱卖”记

　　将这场风波引向高潮的是祁县远大投资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2007年6月新上任的祁县县长李丁夫。这个“内幕”被乔家大院的员工披露后成为了激起千层浪的那块石子，一下子将祁县政府、李丁夫推至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零下12度的严寒，挡不住游人的脚步。1月26日，即便在这个漫长的旅游淡季，位于山西祁县的乔家大院依旧迎来了一个多达120多人的旅行团，5辆旅游大巴士从太原出发，驱车50多公里，刚进入祁县乔家堡村地界，游人们就看到了横架在道路上空的电视剧《乔家大院》剧照，饰演清代晋商巨头乔致庸的演员陈建斌憨厚的笑脸，以及剧照下方“皇家看故宫，民宅看乔家”的对联提醒着游人，乔家大院――这个目前正卷入一场惊动全国的“经营权转让风波”的知名景点――到了。
　　村口近4万平方米的停车场停放着十多辆较先抵达的旅游车，几天前下的那场大雪覆盖着大部分停车场，这个景象有点冷清，在旅游旺季，乔家大院日游客量曾突破6万，从村口的停车场到乔家堡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挤满了人，以至于当地政府不得不借助媒体对外发布消息，劝说游人们不要再涌向乔家大院。
　　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在上世纪90年代让“乔家大院”一夜成名，2006年的电视剧《乔家大院》又再一次点燃了晋中大院文化热潮。大红灯笼是乔家大院的“招牌”，只不过，旧时的大红灯笼只在夜黑时分才会挂上屋檐。而今，村中通往乔家大院的道路两旁每几步就是一个大红的灯笼。
　　眼尖的辽宁姑娘王颖大老远看到了两只喜鹊一前一后飞过略显破败的村庄，停落在村中央乔家大院那青灰的屋顶上。王颖在太原念大学，因为乔家大院就在太原边上，随时可以参观，入学两年来，王颖几次萌念参观，却一次也没付诸行动。
　　乔家大院的经营权转让风波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力推转让的祁县县长李丁夫几乎成为了“千古罪人”，网络上骂声一片，“想钱想疯了”、“为了乔家大院，县长赤膊上阵”……
　　在这个女大学生眼里，“这事炒得很热，很好玩”，她拉着男友一定要在回东北过年前来这个“舆论漩涡”的中心看看。这天的游客中也有不少是因了王颖这样的想法。
　　不过，积雪覆盖着青灰的屋顶，麻雀懒洋洋地趴在大红灯笼上，除了导游的声音和游客穿梭的身影，这个被古朴笼罩的大院显得很安静。
　　
　　法人代表是县长
　　
　　我们现在所见的乔家大院实际只是历史上乔家大院的四堂之一――在中堂，这是乔致庸的宅院，1985年，当地政府依托乔家大院成立了祁县民俗博物馆，2001年，乔家大院被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由于严寒，工作人员都躲在生着炭火的屋子内，有人在看报，有人在烤火。看到记者，大家突然都激动起来，有人埋怨李丁夫，有人数落县政府对乔家大院几次“赤裸裸的掠夺”，还有人悄悄去叫“知晓内情”的员工，不过，没有人敢透露自己的名字。
　　风波缘起于2007年12月20日。上午，祁县县政府大院内，祁县远大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和重庆中昊投资有限公司分别作为甲乙丙三方，签订了《祁县乔家大院旅游景区投资开发建设项目合作意向书》。
　　在这份意向书中，祁县远大投资有限公司以乔家大院经营权评估作价入股，乙丙方则以货币出资入股，甲乙丙三方股权比例分别为25％、50％、25％，共同成立“山西乔家大院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进行乔家大院及周边地区的项目规划建设与经营管理，经营期限20年。
　　拟成立的新公司注册资金4000万元，按照意向约定，新公司前期投入2亿元，每年6月30日前上缴县财政1000万元文保管理费。剩下的收益按股权比例分配。同时，除乔家大院经营收入以外，景区新建商铺销售收入、相关产业的物业管理费、停车场收益以及景区古建修复区建筑物的经营收入，都将归新公司所有。
　　这意味着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乔家大院的经营权将被转让。而《文物保护法》第十条规定：国有博物馆、纪念馆、文物保护单位的事业性收入，专门用于文物保护，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侵占、挪用。第二十四条规定：建立博物馆、保管所或者辟为餐馆游览场所的国有文物保护单位，不得作为企业资产经营。
　　因此，祁县政府的这份意向书也被认为与《文物保护法》以及《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有关“坚决避免和纠正过度开发利用文化遗产，特别是将文物作为或变相作为企业资产经营的违法行为”的文件精神相抵触。
　　这正是后来引起全国争议的首要原因。由于经营权转让事先并未告知乔家大院员工，大多数人直至意向书签订、祁县闹得沸沸扬扬时才恍然大悟。“县政府为何偷偷摸摸？”有人问。
　　有员工很快算了一笔账，乔家大院2006年因《乔家大院》的热播，旅游收入达到2900多万元，2007年虽有回落，也达2300多万元。而乔家大院这几年每年用于文物维护、人员工资以及宣传等经费加起来不过1000万元左右。
　　大院目前门票40元，已准备上调，如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门票收入很可能翻番。就算大院今后每年收入2500万元，新公司获得经营权20年后，仅这一项收入就达5亿元。
　　在大院员工看来，这对乔家大院甚至祁县而言明摆着是一个亏本的买卖！由此，县政府的这个动作首先引起了乔家大院员工的质疑，“贱卖”一说由此开始。
　　不过，将这场风波引向高潮的则是祁县远大投资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2007年6月新上任的祁县县长李丁夫。这个“内幕”被博物馆员工披露后成为了激起千层浪的那块石子，一下子将祁县政府、李丁夫推至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转让违法
　　
　　意向书签订的当天上午，乔家大院就炸开了锅，128名正式工、20名临时工都赶到了博物馆，大家对经营权转让后文物的保护担忧，更为自己将来的身份、待遇惴惴不安。14名职工代表在馆长王正前的带领下当天下午来到了县长李丁夫的办公室，按照员工的介绍，“李县长说我们比较可怜，现在的工资并不高，如果乔家大院转为公司经营，大家的事业编制身份不变，待遇还可以提高。”
　　但员工们对县长的承诺并不领情，此后的一个多小时，紧抓《文物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对县长“发难”，乔家大院中层干部王立丰（化名）回忆，“县长对此很恼火，说文物保护方面我不是专家，至于法律的问题去问我的律师，你们要是有不同意见，也可以请律师。”
　　“县长态度横得狠，说他要办成的事情一定要办成！”王立丰介绍，会谈气氛一度紧张，职工代表甚至与县长之间就“员工只不过是乔家大院看门狗”展开争执，县长甚至拍了桌子。
　　双方不欢而散，这天下午开始，乔家大院的员工通过手机、传真、发帖等方式向山西省政府、山西省文物局以及全国各地媒体反映祁县政府的越权和违法问题。由于有员工为此上访，加之社会舆论的高涨，引起了国家文物局的高度关注，责成山西省文物局联合晋中市文物局尽快调查解决。
　　2007年12月26日，调研组到祁县调查乔家大院事件，还在路上，祁县政府的一份《关于祁县乔家大院经营权委托管理的请示》就报送到了山西省政府。
　　调研组的结论很快出来：一，此举（转让乔家大院经营权）违反文物保护法，文物保护单位不能作为企业经营，更不能私自转让；二，按照文物保护法规定，门票收入属事业性收入，应该完全用于文物保护，而在意向书中，约定每年只上交政府1000万，也不合法。
　　对祁县政府对乔家大院周边地区的整治工程，调研组不反对，但绝不允许在文物保护单位的范围之内搞建设或改变文物形态；保护范围之外搞建设，也要结合保护区内的文物风貌。
　　调研结束后，经营转让被省文物局暂停。调研组的报告也反馈至省政府。在等待省政府最终批示的过程中，媒体蜂拥而至。
　　李丁夫最初曾接受过媒体采访，他表示乔家大院虽然是国家重点文保单位，但近两年国家并没有投入。而山西已将乔家大院列入2012年申遗预备名单，亟需对周边景区进行整治开发。但整治开发需要1．5亿元到2亿元资金，每年只有两三亿元财政收入的祁县无力承担。
　　2007年6月祁县政府换届后，李丁夫成立了乔家大院景区建设指挥部，对大院周边环境进行整治与建设，现已基本完成乔家大院德兴堂的复建和近4万平方米停车场的建设。为这项工程，县政府已投入1000余万元，仍欠村民拆迁款及工程款2000万元，资金难以为继，故经县四套班子同意，决定招商引资。
　　祁县还作出解释：乔家大院表面上很热闹，很红火，其实历史欠账很多，甚至连职工的养老保险都连续5年交不起。政府每年都需要投入200多万元维持大院的运行。
　　李丁夫此言一出，又一场“口水战”爆发，乔家大院的员工通过各种渠道揭底，驳斥“入不敷出”说。
　　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以及“网上一面倒的舆论”，李丁夫后来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说，他干脆选择了沉默。
　　
　　资方背景
　　
　　对县政府和县长李丁夫的质疑很快扩展到投资方，“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与重庆中昊投资有限公司到底有怎样的背景，与李丁夫什么关系？否则怎么可能拿到这个从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王立丰质疑。
　　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单九良，在山西太原涉足房产、期货以及担保等行业，其涉及旅游开发的项目是2002年10月，在晋中市榆次区成立山西榆次老城文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
　　《新民周刊》记者在一份由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局杨浦分局档案室出具的“档案机读材料”上看到，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在2004年8月30日在杨浦分局注册成立，注册资本为1400万元人民币，经营范围包括投资管理、投资咨询、企业管理咨询、经济信息咨询；有色金属、钢材、建材销售。
　　在“年检情况”一栏注明：“2006年检查完毕”，但当记者按照“材料”上面的地址寻去后发现，该处现为一家儿科医学研究所占用，据一直在大楼一层工作的保安介绍，其从未听说过“盛富投资”这个企业，“有可能是注册的地址在这里，但实际公司并不在这儿”。
　　记者还在“企业出资者情况”一栏中看到，一家名为“山西怡和担保有限公司”的企业曾出资750万元投资“盛富”。这家担保公司的法人代表也是单九良，该公司成立于2004年1月17日，经营范围包括担保服务、房屋置换的法律咨询、财务咨询服务。
　　按照当地媒体的报道，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原主要以证券期货为投资管理方向，并在国内同行业具有一定影响。后拓宽业务渠道，先后向电子商务、旅游开发、环境保护等领域的投资管理和咨询业务发展，现为国内首创煤炭电子交易的上海考尔煤炭电子交易有限公司控股股东。
　　《新民周刊》进一步调查，上海考尔煤炭电子交易有限公司是经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批准登记注册成立的煤炭类电子交易市场，是一家运用电子商务技术和信用保障体系为煤炭贸易提供网上交易的专业公司，注册资本2000万元人民币，该公司总裁同样是单九良。
　　而另外一家投资商重庆中昊投资有限公司，没有在山西的相关投资记录，祁县当地媒体曾报道为“与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是多年的合作伙伴”。
　　坊间传闻，两个公司此前能跟祁县政府产生关联，就是上海盛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单九良投资榆次老城时，县长李丁夫当时正在晋中市榆次区任职，并分管旅游。
　　王立丰还透露，单九良与重庆中昊投资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申泰峰实际都是山西人，但记者几次联系采访单九良与申泰峰，都遭拒绝。
　　1月22日，各界终于等来了山西省政府的批复，批复认为祁县的《请示》中拟以乔家大院的经营权作价入股、把乔家大院作为企业资产交由公司经营，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24条的规定，以及《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的精神。
　　批复同意地方政府采取招商引资等吸纳社会资金的办法，对乔家大院?在中堂?的周边环境进行整治，但不得违反有关法律，并应按规定程序报批后实施。
　　“省政府决定取消李丁夫远大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法人代表资格。”王立丰说，悬在他们心中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有争议，正常。但这事闹得这么凶？我觉得奇怪得很。”李丁夫说，“有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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