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铁骊:“大毒草”和样板戏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从新四军战士到电影导演,这中间好像没有必然的联系。 1940年夏末,当15岁的谢铁骊离开家乡淮阴参加革命时,他还不知道电影为何物,更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在战争中,他行军、打仗、看书、写剧本、演出,曾因编写演出多部受人欢迎的戏剧而立下一等功。新中国成立后,他被调往北京,做了一名教员。10年后,经过自己的努力,他成为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一名年轻导演。1961年夏天,在北戴河海边,他重新阅读了五四以来一部分优秀小说,决定把柔石出版于1929的小说《二月》搬上银幕。这部影片的剧本改编和拍摄得到夏衍的密切关注,并在他的授意下改名《早春二月》。在当时“千农兵”形象占领银幕,大谈阶级斗争的时期,这部以知识分子为主人公,风格绮丽忧郁的影片自然成为“异类”。在审片会上,喜欢它的人来不及叫好,憎恶它的人已经为它戴上“人道主义”、“小资产阶级自我完善”的帽子,这使得这部影片的命运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它和另一部名叫《北国江南》的影片一起被定名为“修正主义材料”,并在全国一百多个大中小城市的影院放映和批判。 20年后,这个“大毒草”被香港评论界评为“最美丽的电影”。文革开始后,谢铁骊因为出身清白被江青从“牛棚”中解放出来,拍摄了5部样板戏电影。文革结束后,又投入到故事片的拍摄中。他后来又有过许多绚丽的称呼如“人大常委”、“电影家协会主席”,但他最喜欢的称呼是――“谢导演”。《早春二月》“最美丽的”“大毒草”
当时我的《暴风骤雨》在1961年的新侨会议上放映,反映良好,厂里奖励我,让我带着家属到北戴河疗养,之前我也没疗养过,就带着一摞书去,那段时间翻阅了大量“五四”以来的优秀作品,最后觉得柔石的《二月》可拍。
厂里看完剧本,同意拍摄,我就开始挑演员。是我提议用孙道临的,因为孙道临对那个时代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比我大四岁,在北京上大学, 42岁,但还是很年轻。女演员用的是谢芳,她那时还在武汉歌舞剧院,刚拍完北影厂的《青春之歌》。演员选定后,把谢芳调过来,当时她刚生过孩子,有点瘦,厂里就让她到北戴河去疗养,那是1962年的夏天,谢芳在北戴河疗养,刚好夏衍也在。他碰到谢芳,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说:“北影让我来演个戏。”
“什么戏?”
“《二月》。”
夏衍说:你刚演完《青春之歌》这个戏大家反映还不错,你以后接电影,要看本子,不能随便接任务。谢芳一听有点紧张,就说,这个本子我手里有,请夏部长看看。谢芳有点担心地把《二月》的剧本送到夏衍同志那儿。他看了以后,就和谢芳说,这个剧本还不错,你演这个角色也还可以。谢芳很高兴,心里一下踏实了。后来,夏衍回到北京,让我把分镜头剧本给他看。
他看得很仔细,修改了一百多处,连标点符号和错字都纠正了,语句不顺他也改。夏衍同志是非常认真对待《二月》的,花了大心血。后来夏衍又给我写了个便条,说《二月》这个片名不太容易理解,建议改成《早春二月》。实际上柔石写的“二月”也是“春寒”的意思。《早春二月澌起来也好听,有美感。意思是:春天是要到了,但是春寒仍未尽,比喻当时的时代背景。
先是到苏州拍外景,1963年3月到的。
拍到6月份,老伴给我写信,说现在毛主席提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这一下,我犯愁了。后来我想,厂里没有让我停,我还是要坚决拍下去。
演员配合得也好。上官云珠说你让我写人物自传我不会,但只要你告诉我的,我就给你演出来。她的悟性很高,这也是她有那么高成就的原因。比如一个大全景,她的小孩死了后,她在整理衣服,那种情绪,那种动作的节奏,很准确。上官云珠以前演这种角色很少,但她喜欢这个本子。文嫂和萧涧秋第一次见面,他问:这是李志浩家吗?她问你找他干嘛?他说我是他的老同学。一下听到老同学,她不说话了,因为她不好说了,头就低下来,这个情绪准确极了。那时候正是1961年创作会议后,创作会议上提的要求我都尽全力实现它,避免了“直露多粗”。上官云珠我们过去没有合作过,后来有些人讲,说文嫂是不是年岁大了点,我和他们看法不同。我说年岁大一点好,跟萧涧秋的关系就好处理点。弄得太年轻,陶岚、文嫂都那么年轻,那不又成三角恋了?
和原著《二月》相比, 电影中我增加了一个人物,王福生,一个农村的小学生,他父亲是砍柴的。为什么加这个角色呢?就是萧涧秋徘徊之时,想到芙蓉镇,躲开时事的烦扰,想静下心来从事教育,能够对时局对社会有一点贡献。后来,王福生的失学也给他一个打击,这一笔是我加上去的。最后,他离开的时候,受两个打击,一个是文嫂的自杀,一个是王福生的失学。这两个问题他解决不了,也就是说,理性分析,必须改变这个社会。不然他何必要走遍大半个中国,寻找出路呢?
样片出来,厂里都审查了;认为很好,就请文化部审查。《暴风骤雨》是北京市委审查的,到《早春二月》北影厂又回到文化部了。审查有哪些人呢,夏衍同志、荒煤同志、沈雁冰同志(茅盾)、周扬同志,中宣部的,还有张光年,中国作协副主席、党组书记。在北影厂小放映室。最先我记得是张光年同志讲话,说这个片子不错,有时代感。茅盾的发言也是肯定的。夏衍同志、荒煤同志没有发言,因为之前他们都看过了,也是根据他们的意见,增加了《新青年》杂志,表明萧涧秋跟进步思想没有脱离,也可以对陶岚的思想有所影响。我原来以为可以顺利通过了,暗暗高兴,好像有底了。最后周扬发言,周扬同志脸拉得很长,他说,我不赞成这部影片,他说这种妥斯托耶夫斯基作品里的小资产阶级的自我完善,完全是一种人道主义精神。那个时候“人道主义”是个很大的帽子,跟阶级斗争顶着干的。这当然是根据中央的阶级斗争的观点来看问题的。
改吧。修改方案我也做了。但我知道,改也解决不了周扬同志的意见,因为这是个根本性的意见。赶快补拍,先补拍再动剪刀。当时补拍了几天,主要补谢芳的戏。这时厂里突然来通知,说接部里通知,《早春二月》这部影片一个镜头也不要改。我猛一听,想,一个镜头也不要改是什么意思?肯定?那不可能,再想想,大事不好。后来很快就证明了,一个镜头也不要改,拿出去批判。就合成声音印拷贝了。《早春二月》拍了不到一年,3月开拍,秋天完成,最多六七个月,算上后期也就8个月。批判就到1964年了,接着毛主席有批示了,在人民日报上,要在大城市放映,中小城市也可以放映,把这些修正主义的材料公之于众。主要针对的就是《北国江南》、《早春二月》这两个大毒草。
我有个感觉,《早春二月》毛主席要真看了,不一定要批判。他只是根据康生汇报做了口头批示的。
这时候文化大革命还没有开始。各个大学看过以后要讨论的。所谓讨论就是要批判。后来我听到他们讲的一个笑话,父亲带着儿子去看,看了以后,说:你看看这也是一种雷锋精神!说萧涧秋是雷锋,哈哈!
我就不懂,香港放映的时候,他们对这部片子的评价是“美丽的电影”,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美的电影呢?
《智取威虎山》第一部样板戏
文革刚开始时,我住在西交民巷,有一天突然听说,工宣队和军宣队进厂。宣布我们这些人都要进厂住(北影厂)。厂里一个楼层都是地铺,大家住在一起,一个挨一个的。不久,我接到通知让我去看戏,好像是《智取威虎山》。我们先进场,后面进场的还有江青、周总理,“四人帮”也都在,还有国务院办公厅的人。这个时候,就宣布解放几个同志,包括我。被解放后,我接受了要拍摄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任务。宣布解放是1969年秋天。 为什么挑我去拍样板戏呢?一方面看过我的大毒草《早春二月》,觉得这个人还有一点能耐,有一点艺术细胞;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查我的档案,15岁参加新四军,尤其是我从来没有到过上海,江青最怕在上海呆过的人,知道她的底细,她非常忌讳。她喊我“红小鬼”,实际上“红小鬼”应该是参加长征的人。
开始拍戏后,摄制组归摄制组,样板戏团归样板戏团,进棚前,要学习一个小时毛主席语录,主要批判导演中心制,就是批判过去电影在黑线领导下强调的“导演中心制”。尽管每天批判导演中心制,但电影毕竟还首先是个技术活,拍戏的时候,还是要听我的。
拍《智取威虎山》,来来回回改,拍了大概20个月左右,来回折腾。最后审查的时候,除了毛主席、林彪没去,那些台上的领导都去了:叶剑英、李先念、周总理。在钓鱼台的一个专门的放映室。放完以后,周总理、叶剑英鼓掌,说:“这个好啊!”江青这才开始说话。通过了。
《龙江颂》毛主席说:这个戏很好嘛
这个戏大概三个多月就拍下来了,因为我们已经有经验了。《龙江颂》顺利通过是有原因的,江青那时不在北京。毛主席那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除了跳跳舞,也想看看戏。正好《龙江颂》送去了,他说:“我也看看。”他也不从什么灯光、镜头这些方面看,就说:“这个戏很好嘛,宣扬了共产主义的精神。能够互相让水,这种品格、风尚值得提倡!”就这样通过了。他这样一说,江青也就没话说了。
《海港》工人说,能拍点故事片吗?
我们拍《龙江颂》同时,上影厂在拍《海港》,也是在北影厂拍。《海港》拍完后,审查,江青不满意,让重拍。当时,江青点到我的名,其他人她不管了。我是二次拍摄《海港》,我就拉谢晋跟我联合导演。谢晋科班出身,他当副导演比我早多了。所以现在大家看到的《海港》是第二次拍的。第一次拍的根本没有用。拍摄过程中,谢晋提醒我上一次失败的教训,不要重复错误。
这个后来也通过了,没有像《智取威虎山》那么复杂。上头的审查也有经验了。
我们慢慢跟工人熟悉起来,工人就跟我们提意见,说样板戏不错,但我们也想看点故事片,能不能拍点故事片。
《杜鹃山》我的心思已经在故事片上了
在二七厂时,我跟成荫写了个报告给周总理,内容是说很多工人看了样板戏和样板戏的电影很高兴,但有个遗憾,就是没有电影故事片。这期间,有个礼拜天,我回到家里,当时我的小女儿上初中,在看一本小说《海岛女民兵》,我翻了一下,就考虑改这个剧本。改编也是零零碎碎的,一面劳动,礼拜天回家休息考虑一下剧本。
后来欢迎伊文斯来中国,在人民大会堂,我们去了,见到周总理,总理说你们的报告我看了,批了,转给江青同志了。一转给江青,我们心里就嘀咕,但心想还有总理,当时我们把总理位置看得很高。
之后有一次,在天桥剧场看《杜鹃山》,我们去丁。休息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找我和钱江,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了。进去一看,江青坐在那儿。我们几乎都没敢坐下。她就开始了:“怎么?你们是不是对样板戏拍摄不感兴趣了?”这话一说,我们吓一跳,我们赶紧说:“没有没有!”对样板戏不感兴趣,这是多大的罪名!她接着讲:“没有就好!今天你们看一下《杜鹃山》,看完以后,赶快把它拍出来。”
在看《杜鹃山》以前,我已经把《海霞》的剧本改好了。本来我想筹备《海霞》了。这样一来,就只能拍《杜鹃山》了。江青那样说丁,如果我们草草收兵,拍得不如前边,罪名就更大了。我们挖空了脑筋,各方面都很努力。所以在这几个样板戏中间,《杜鹃山》是我们自我感觉最好的。有个内景需要一个小瀑布,我们就在上面放个大水箱,预备开拍,水哗啦啦下来。还有场戏,背景是竹林,竹叶怎么弄也不行,怎么弄都像是假的。江青知道这事了,说:“这个好办,从江西运一点竹子来。”当时就把军队参谋长叫来,说:“你们想办法弄个专列,从江西运批竹子到北影。”这些竹子现在还在北影长着呢。我在拍《红楼梦》的时候,还用到这批竹子。是从江西连根运来的,一运到我们就把它种下了。拍的时候,连包抬到舞台中,用个小山坡挡住,拍完了就植到地里,居然活下来了。
《杜鹃山》江青看了并不很满意。她已经带有成见,认为我们的心思已经在故事片上了。但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时她恐怕已经参与了整个上层的政治斗争了。
《海霞》差点让我去了北大荒
《海霞》我后来是让钱江、陈怀皑、王好为这几个人联合导演的,摄影也是好几个人一起做。这时我已经负责北影厂的领导工作。
《海霞》本来是艺术之争,“于浩刘”一下子把它提高到违反“三突出”原则上。有时候,我就跟他们争辩,比如说山坡上跟国民党战斗那场戏,指导员领着队伍反击,海霞挑着水上山,忽然炮弹过来,指导员救海霞,让海霞趴下,他扑在她身上,他们说这违背了“三突出”原则。应该突出海霞,怎么突出指导员了呢?我也不客气,我说难道让海霞扑到指导员身上?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她来挡指导员,怎么可能呢?为这事他们整我整了一二十个月。厂里批判我,贴大字报,集中到我的头上。《海霞》的问题就成了大问题了。
这时,小平同志出山了。
审查通过后,《海霞》全国公映,观众好多年没看到过故事片了,都感觉很新鲜,很叫好。“于浩刘”这些文化部部长副部长憋在心里了。小平同志二次下台,在“大寨”会议上,江青批评邓小平。这次会议没让我去。小平同志二次下台后,《海霞》问题又翻起来了。我又完了,又检查。
当时,心情很不好。我跟家里说,准备一下,我看我得要去北大荒。真都准备好了。《早春二月》的批判都没这次的严重。幸亏粉碎“四人帮”提早了一个多礼拜。本来已经准备12号,文化部召开一个批判大会,除了我还有别的人,听说还有王昆,批斗完就押送北大荒。
我是在家里听说周总理去逝的消息的。我们到长安街复兴门东边上等灵柩过来。街上站满了人,大家都在哭。那天是个晴天。
毛主席死的时候,我还没有自由,追悼会的时候,我也到厂里分会场去了。低着头,囚犯似的。
之后就是“四人帮”倒台了。
相关热词搜索:毒草 样板戏 谢铁骊 谢铁骊:“大毒草”和样板戏 大毒草和样板戏 逝者谢铁骊
热点文章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