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骏,我跟大多数人站在一起]全世界所有人站在一起

发布时间:2020-04-02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政协老干处的领导到他家来,责怪他为什么用公车带领村民去政协上访。杨维骏反驳道,“公车派给我不是为了吃喝玩乐,公车调研也是许可的!”      杨维骏坐在渐渐冷下来的客厅里,穿一双棉拖鞋,裤腿里还露出一截厚厚的毛线裤。他的脸微微泛红,冷了就把双手塞进袖管里。这个迈着细碎步子、动作有些迟缓的88岁老人,除了吃饭和拿报纸,几乎都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个人,很少说话。
  十几天前,杨维骏接到云南大学校友陆蔚的电话。陆蔚告诉他,昆明西山福海社区有8个自然村组要拆迁,村民上访多次,至今没有人来管。“整个草海有8.73平方公里,十万多人口,要拆迁的土地面积有一万一千两百多亩。村民的房子土地被征走,赔偿给他们的价格却很低。”
  陆蔚的老家在福海社区,是这个原来叫福海乡的地方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当村民将上访材料交给他的时候,他想到了杨维骏,“敢说真话,为人正直,跟他父亲一样”。
  在云大读历史系时,陆蔚写过一篇关于云南护国运动的论文,文中写到了杨维骏的父亲、滇军名将杨蓁。为了收集杨蓁的史料,陆蔚找到杨维骏。当时,杨维骏已经从省政协副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两人长期保持联系,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杨维骏时常会拿自己的文章给陆蔚看,听取他的意见。除了研究历史、写材料,杨维骏喜欢与人讨论国家大事,跟那些热心肠、好管闲事的老百姓一样。在他交往的人里,很多是改革开放以后认识的专家、学者。
  杨维骏挂了电话,决定去现场了解情况。他打电话给省政协老干处,要求一名工作人员陪同协助录像,准备将材料录下来交给中央巡视组。
  之后,他乘坐专车抵达村民反映情况的办事处所在地,带领村民代表到省政协信访处反映情况。办公室里没人。他又带人去震庄找中央巡视组,但是整个巡视组都下乡去了。
  当天下午,他独自去国土资源厅反映情况,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回家后他先后打电话给耕地保护处和国土资源厅办公室。很快有人回复他,相关领导知道了非常重视,准备第二天派执法队到下面了解情况。
  “如果我不带他们去,他们怎么进得了政协大门?反映情况也要讲策略啊!”老人突然提高了声音。
  第二天,政协老干处的领导到他家来,责怪他为什么用公车带领村民去政协上访。杨维骏反驳道,“公车派给我不是为了吃喝玩乐用的,公车调研也是许可的!”
  之后几天,不断有人找他。有反映情况的群众,有责怪他的官员,也有记者。“我怎么会疲倦嘛?更多人找我比没有人找我要好,我能管多少是第二位的事情,我至少可以鼓励他们几句,说几句真话。”
  有人问他,住这样的房子,为什么还要管这些事?“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要我说出反话来,我知道这些来采访我的人对我都有感情,心里是支持我的。”在大批记者面前,老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城市化、环保、民生,无所不谈。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成了网络上“最可爱的官员”。周围的人通过老伴传话给他,“劝劝你们家老杨,别再提意见了。”
  不久,国土资源厅接待了他。杨维骏建议召集各方开一个座谈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当晚,他又接到陆蔚的电话。他让陆蔚找村民准备材料。随后,有关方面将和村民坐下来协商。
  “农民可以胜利了!”老人从小房间里慢吞吞地踱出来,说了这么一句,像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这是他几天来最高兴的时候。
  
  曾反对呈贡新城方案
  抗争、胜利、国家大事,这些词杨维骏经常挂在嘴边,仿佛是从历史教科书里走出来的人物,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火,对待真理更有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偏执。
  老伴劝过他,“个人力量扭转不了乾坤。”他说,“大家都不管,当年的革命怎么会成功!”家人的劝说,从来没有成功过。每当老伴跟杨维骏提起这件事,老两口不免会起争执。最后女儿打电话来,“妈,你就别管爸了,这是他的信仰。”
  这种固执的信仰,让他跟别人总是有点不一样。在位的时候,他不开玩笑,爱较真,工作人员都有点怕他。“到地方考察情况,他提出一个问题来,没人回答,不敢答,也答不上来。”一位工作人员说。
  有时,遇到一个直率的工作人员,肯跟他说几句实话,他会像遇到知己一样兴奋:“我就喜欢你这种人,有什么直说,我们可以探讨出一个真理!”
  离休后,有人劝他保重身体,开心健康就好,他却要关心国家大事。“我不会隐瞒我的个性,看到不平我就要讲。我不提意见,心里就别扭,提了就心情舒畅。我要发出真的声音,起多大作用是其次,我不发就是我屈服。我不愿意屈服。退让不是我的人生观。”
  2003年5月,云南省委决定在距离昆明20公里的呈贡县城建造一座95万人口的新城,将政府机关和大学迁入其中。这个决定遭到了杨维骏和一些专家的反对。省委老干局组织老干部考察,介绍新昆明的规划,听取大家的意见。杨维骏主动发言,是在场惟一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之后,他又响应号召带着两个专家跑到当地考察,回来写了一份书面材料向上反映,一直没人理,他就不停地写材料递上去。
  改革开放初期,他读到恩格斯的一句话,跑去调研森林覆盖率,回来发表了一篇《救救森林》。“我当时说,不要砍树了,再砍树就不得了了!”他提出自己的想法:第一是停止砍树、剃光头的行为,第二是解决农民的烧柴问题,因地制宜发展沼气。
  杨维骏很单纯,他觉得没人来反驳,就是支持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一些观点像沉入水底的石子一般,不见踪影。
  杨维骏曾跟身边的人说,这么些年,肯定有人又怕他又恨他,想整他又整不到。离休以后,工作人员也少有愿意跟他出去的,还是怕他,一种很复杂的怕。
  两年前,老人的眼睛不大好了,“以前还能跳跳舞,后来下个石坎就摔跤”,加上长期的糖尿病和肾小血管炎,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更没人来跟他争论了。曾经的一些志同道合者,现在都在各自找乐子。
  每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小房间里待到12点半才上床睡觉,“又不像你们年轻人,想睡就能睡”。也不知道这么多漫漫长夜,他是怎么度过的。
  
  “完成这个任务比入党更重要”
  杨维骏很小就听母亲说不要忘本,这句话他一直念叨到现在。1922年,出生一个月的杨维骏被母亲抱着逃往上海。在他3岁那年,父亲杨蓁死于军阀范石生之手。国民政府代主席谭延?下令用一艘兵舰将这位孙中山的代参谋长的遗体运到广州。
  母亲向杨维骏隐瞒过一些事。她领着他去钱庄拿家里存下的利息,告诉他钱是向父亲好友借的,长大以后要还人家。“我觉得苦,因为身上有债,是老百姓当中最底层的人。”他发现世界并不公平,特别同情底层人,那些拉黄包车的、卖西瓜的。
  年少时杨维骏不太开朗,在兄弟姐妹里是比较内向的一个,却参加了学生运动,还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后来,杨维骏考入云南大学政治系。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到各个学派的理论,“但还没法辨别,觉得都有道理。”他和同学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创办了云南大学学生自治会。
  学生自治会的前身叫“云兴社”,是一个用来联络同学感情的团体,经常组织球类比赛、京戏表演等活动。皖南事变后,国民党三青团控制着云大的一切社团活动,杨维骏就想到了以这种游山玩水的方式团结同学。渐渐地,中法大学也有同学加入,半年时间,云兴社成员发展到四十多名。1943年,当杨维骏和同学以“互相鼓励、树立良好学风”为宗旨向学校申请成立学生自治会的时候,不但得到了校长熊庆来的批准,还通过了三青团的审核。
  在罗隆基的介绍下,杨维骏和几个学生参加了民盟,他们在罗隆基家里宣誓。按照民盟当时的规定,不吸收大学生,所以这次宣誓并不作数。1945年7月,杨维骏大学毕业,当选民盟西南支部支委。
  1946年,他染上伤寒,在家休息,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他,李公朴被杀害了。几天后,闻一多被害。昆明城整个笼罩在白色恐怖的阴影里,民盟领导人躲进了美国领事馆。
  李、闻被害之后,杨维骏也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只能到滇西鹤庆教书,之后又跑到上海,被安排做上海民盟学生支部负责人。那一年,他24岁。
  在上海,杨维骏经常给学生开会讲形势,讲任务。当时上海交大有一个学生负责跟杨维骏联络。后来,这个同学对他说,“我们让你开会,实际上是党组织在考察你。我们觉得你不错,想发展你为中共党员。”
  “入党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原来的工作(策动龙云在西南发动武装起义)?”
  对方回答,“不好说,要听从组织安排。”
  杨维骏说,“我暂时不入党,完成这个任务比入党更重要。”
  解放后,他曾两次申请入党,得到的答复是留在党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拒绝揭露费孝通,被打成右派
  1956年,周恩来派费孝通去云南调查党对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情况,省委指定时任民盟秘书长的杨维骏协助费孝通的工作。一年后,费孝通被打成民盟章伯钧、罗隆基的黑干将,有人找杨维骏出来揭露费孝通。因为不愿意落井下石,杨维骏也被打成右派,整整20年。
  文革期间,杨维骏在西山农场改造。他随身带着马恩文选,一边放牛一边啃书,还做笔记。他一下子找到了精神支柱。大学时期没有得到的答案,突然变得明晰起来。他成了马克思主义的忠实信徒。
  夫人王婉琦也记不起,杨维骏是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固执。丈夫被打成右派期间,有人跑过来对她说,“你小心点,别发言,别提你爱人。”
  杨维骏恢复工作以后,王婉琦发觉丈夫一天到晚谈政治,生活上也渐渐失去了乐趣。“以前下学,我们俩还会找个地方去跳舞,去看电影。有时我跟他说,以前你还拉胡琴,要不我买个胡琴回来拉拉吧。他不吭气。”那几年,杨维骏把时间都花在了写文章上,醉心于政治、经济、历史,写文章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在政治上,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生活上,他就像一个小孩,也不懂人情世故,吃饭也只顾自己吃,连自己有个工资本都不知道。”
  王婉琦心里清楚,丈夫的固执让他在官场上不但得罪了一些人,也经历了一些起落。“我就跟他说,我们都过了一辈子,吃了20年的苦,现在就平平安安地过,别再找茬行不?”
  杨维骏从来没听过。因为查案子,他被取消人大代表资格;又因为出言不慎,提前从省政协副主席的位子上卸任。
  
  “现在一些官员又把土地从农民手中夺过来”
  电暖器里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这个下午对于杨维骏来说,再普通不过了。他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又想说话。
  聊着聊着,他有点激动。
  “现在一部分官员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那个时候不是为自己,是为国家,为人民。现在一些人是为自己,出发点就不同,感情思想都变了。在这个基础上,什么事情都是相反的。
  “我不感到孤独,我跟大多数人站在一起。(官场)里面还是有健康力量,我们就共同商量,做得民心的事情,我通过各种途径接近一切有苦恼、不满、找不到出路的人,我跟他们交换意见,让他们变得积极。
  “共产主义不产生腐败分子,恰恰是这些人背叛了共产主义。我是奉行马克思主义的,对真正的共产党是拥护的。现在是有真有假,群众里是真的多,官员里是假的多。我感到痛心,我就要改变它!
  “封建的时候,地主拿了土地,共产党把地主土地拿来给农民,现在一些官员又把土地从农民手中夺过来,就是新式的地主。披着共产党的外衣比以前赤裸裸的封建(主义)还要厉害,厉害得多!
  “现在的一些官员是以前的反面,他不是意志不够,他根本就不是革命者了,他是反对革命的人!欺负老百姓的怎么会是革命者,维护老百姓的才是革命者!
  “我向来就反对这些,我不怕得罪人,我活在世上,就要对黑暗势力做斗争,这是我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如果不做斗争,我就枉自来世上走一遭!
  “如果我安享晚年,我过去的激情就是白激情,我原来的革命就白革了,我怎么能安度晚年!我亲眼目睹多少人为理想流血牺牲,我如果现在放弃了,我对不起这些人。我跟你们不同,你们没有经过,我是经过那个过来的。我心里面没有办法忘记,我放弃了我心里不安。我父亲也惨死在军阀手里,我忘本了,我就对不起很多很多人,我的亲人,我爱的国家,我维护的人民,那些战友,我全部对不起,我就变成了背叛。我如果安度晚年不讲话,我就是背叛我的革命,背叛那些人,这个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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