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沙 文怀沙　文苑风流美髯公

　　“您是天下无双，风流倜傥，宛若云中屈子来，楚辞泰斗，97岁高龄的国学大师文怀沙吗？” 　　“哈哈，我就是天下无双，风流倜傥的文怀沙，我今年97岁，可我不高龄。人活到70岁就应按公制算，按照这一理论，我目前准确的年龄尚不满50公岁；屈原是我的最爱，我研究楚辞，可我不是国学大师，这是别人替我打广告，国学大师这玩意儿跟雀巢咖啡似的，虽然有名，但不一定是最好的咖啡，哈哈。”
　　
　　
　　2005年6月11日农历端午节，是中华诗祖屈原沉骨汨罗江2282年的祭日。中国文学馆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屈原之夜”晚会，大名怀沙字燕叟的美髯公，在台上孩气十足地吟唱起《楚辞》中的“美人兮！芳草兮！”边吟唱边为之手舞足蹈，一副百无禁羁的飘逸洒脱之姿。有人说，医学家可以将其当为模特，研究他何以永远不老；智商研究者可以探寻他的记忆力，那么绕口的古诗《离骚》，他能背诵如流。
　　文怀沙名片特别，赫然写着：离休在家、述而不作。他喜戴一个大墨镜，拐杖随身携带，但只挂在手臂上，从来也不认真拄着――心里还不真正服老。他是一个快乐的租房族，北京东三环外永安宾馆的两间客房就是他的家，一间起居室、一间“文化（谐音‘怀’）沙龙”，在这里他生活了20余年。他说：“买房干什么，人生本来就是住旅馆，不要以为哪所房子是你的。长恨此生非我有――这个身体也不是我的，我能住旅馆就很好了。”
　　晚年，文怀沙做了自己最满意的两件事：编了一套最大的书，写了一篇最短的文。最大的书即他花费了50多年编纂的《四部文明》（《商周文明》《秦汉文明》《魏晋南北朝文明》和《隋唐文明》，其中，《隋唐文明》已在2005年出版）。他认为，清朝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库全书》对汉文的古籍进行了许多的删节，一些重要的典籍也没有收录在内，而这套《四部文明》正可对之进行补充和修正。“最短的文”是他最得意的文章――《三十三字箴言》，全文正文仅3个字，“正清和”，注解30字，即：“孔子尚正气，老子尚清气，释迦尚和气。东方大道其在贯通并弘扬斯三气也。”他晚年的哲学就是“正清和”。每天早起和晚上入睡前，他都会念81遍“正清和”，并且做时，舌头顶上腭，嘴里冒出清水，“这个清水可以咽下去，中医叫上泉之水，自己的身体机构里头好像是一个宇宙，让每一个功能都各得其所。”
　　除了在家里接待朋友、读书外，文怀沙还一直在空中飞来飞去，一会儿在日本，一会儿在美国……游走于不同国度、不同城市之间，他说心灵年轻，则青春永恒。他东跑西奔，为黄帝陵的题碑，敦煌艺术的保护，从不以九旬年龄而推脱其责，都应邀远行而至；而他对芸芸苍生中的生存小事，也非常认真。他说：“眼睛只知向上看的文化人，十有八九是学者中的文痞！”
　　他对人生看得彻悟，“人生如赴宴，吃饱喝足了，就舒舒服服地回家去，这是很自然的，有什么不好呢？”他的遗嘱非常简单，把骨灰顺着抽水马桶冲下去。夫人问：“青山绿水皆可埋骨，为何做此选择？”文怀沙回答：“骨灰与粪便合成有机肥料，可以肥田美地。”有人问：“你那么多儿女将来怎么祭奠你？”文怀沙回答：“他们对着大地上的高粱或者玉米鞠躬就是了，那就是我。”
　　
　　宛若云中屈子来
　　
　　抗日战争时期，1944年夏天，文怀沙在重庆任教，听到了一则笑话：冯玉祥与蒋介石曾结拜兄弟。一天冯玉祥在烈日当空的中午打着灯笼去见蒋介石，蒋介石大惑不解。冯玉祥对蒋介石说，您这屋里用不着灯笼，可一出门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文怀沙为此感慨万千，正是此时，他与许多进步人士呼吁废除党禁，建立民主联合政府，并在《新华日报》头版的《对时局宣言》上签了字，因而被学校解聘失业。失业后，文怀沙住进重庆城里焦菊隐临时租赁的小屋里，两人挤一张小木板床，分吃只够一人充饥的一日三餐。虽然焦菊隐在欧洲留过学，回国还办过戏校，但抗战期间，这位大戏剧家生活极为困苦。据作家林斤澜记述，焦菊隐那时与文怀沙相濡以沫的友情很是感人，曾有朋友在那空空荡荡、没一样值钱东西的屋里，见到蕉菊隐留给文怀沙的字条：怀沙，抽屉里还有×元×角，你拿去买“锅盔”吃……（“锅盔”是无油盐芝麻最便宜的川式烧饼）。因为文怀沙参加了对时局问题发表宣言的大签名运动，他在皖南被捕，直至第二年，才被友人营救出狱。
　　“二战”以后，劫后余生的人们开始反思这场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17个国家的75名著名人士联合发起“世界保卫和平大会”。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会为了纪念中国爱国诗人屈原、波兰天文学家尼古拉?哥白尼、法国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古巴作家何塞?马蒂4位文化名人，决定在莫斯科举行和平大会。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由于特殊的原因，在联合国还未获得一席之地。为了呼应世界保卫和平大会，争取国际地位，文化部决定由郭沫若、游国恩、郑振铎、文怀沙等人组成“屈原研究小组”，并将屈原的作品整理成集，以白话文的形式出版发行。才华横溢的文怀沙仅1个月就编写出了《屈原集》，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反响。随后，《九歌今绎》《九章今绎》《离骚今绎》《招魂今绎》以及《宝学玄解》《离骚流韵》《楚辞今读》如涌泉般源源不绝，奠定了文怀沙在楚辞研究领域的权威地位。古典文学专家瞿蜕园老先生评价云：文怀沙与郭沫若、游国恩三人，在楚辞研究领域中三足鼎立，超过了两千年的研究成绩。其中文怀沙的《离骚今绎》第一次从文学角度研究楚辞，区别于郭沫若的直译和游国恩的考证研究；而《九歌今绎》则是新中国楚辞出版史上的第一部“九歌”研究著作。《屈原集》以及楚辞今绎系列专著的出版对当时的中国学术界产生很大影响，很多人就是在屈原爱国主义情怀的感召下投身社会主义的建设中。
　　但紧接着十年动乱，文怀沙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老“右派”，被抓到秦城，之后被流配到西北茶淀农场，从他58岁到68岁一关十年光阴。在农场，文怀沙不单填不饱肚子，吃下去的东西还排泄不出来（高粱面窝头造成便秘），度日如年。当时有一个朋友出主意，正好梁效的大批判写作班子缺写手，朋友让他给江青写一封信，一表示悔改罪错；二表示知恩图报之心。若能如此这般，朋友将力促他在一个月内结束劳改生涯，并被吸收进梁效的大批判写作班子。文怀沙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赶到西北，希望他能够在绝境之中，为了现实服个软。
　　病中躺在炕上的文怀沙能看到昏黄灯光下的老母亲发丝如杂草一般蓬乱，行销骨立，瘦得和骷髅没有两样，他心里不是滋味，觉得怎么就活到这份上，友人的一番“劝善”对他不是没有一点诱惑力。文怀沙后来回忆，“我不是文天祥，也不是史可法，我是个血肉凡胎，不具有他们的铮铮铁骨。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中，我就是这么一块料。但正是那次历史教训，启示我对这次的招安不能从命。我是研究《楚辞》的，没有屈原的魂儿，也该有一点屈原的皮毛吧！”
　　万里赶来的老母亲知道他不想违心，当时也没再说什么了，但叮嘱文怀沙，“你躺倒装病，记住别自己找死，往枪口上撞。”文怀沙当时满怀辛酸地点头答应了。但没过多久，积习又犯，他还是忍不住写了首诗：“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青天。”诗中每句第六个字连起来读，乃是“龟主江青”。这一点被姚文元看出来了。这一骂，犯下了弥天大罪，临汾监狱很快接到中央红头行文，加判现行反革命分子文怀沙死刑，缓期执行。60多岁的文怀沙戴着手铐，拖着20多斤的脚镣，被打入死囚牢里。但当时也是运气好，马上”四人帮”就被打倒了，文怀沙愣是捡回一条命。
　　嘻嘻哈哈惯了的文怀沙现今回忆在监狱里的日子，反而称那是他经历过的最舒服的日子，“因为我学过医术，会给人治病，这么一来，行动就自由了些，上蹿下跳地认识了许多人，也不那么寂寞。这点医术在西北也帮了我大忙。许多人现在回忆我，就是背着一个红十字箱子。”
　　屈原身上的爱国情怀已沁入文怀沙一言一行，他有个“你妈才吐痰”的典故。传闻一次文怀沙母亲吐痰到地板上，他纠正母亲不要再这样做。此事后来被传出去，在他访问耶鲁大学时，被一个美国教授作为“坚持原则”的例子拿出来说。但文怀沙当场说，“我妈从不吐痰，你妈才吐痰！”他解释自己的行为是要禀奉“家丑不能外扬”的传统观念。文怀沙出国多，有老外拿中国贪污盗窃被拍摄录制下的光盘给他看，他告诉老外，“中国有阴暗的东西，但还有光明的东西。即便做最坏的估计，中国有一天亡国了怎么办？我就走屈原的道路，跳汨罗江，决不跳密西西比河，这一点你放心。”连战访问大陆，仰慕文怀沙的大名，托人向他索诗。文怀沙赋了一首《萁豆谣》：燃萁曾煮豆，萁豆一根生。二者本同体，和谐谱永平。（注：连战号永平）
　　
　　半为苍生半美人
　　
　　有人问文怀沙心灵年轻的秘方？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立刻脱口而出：“生平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上世纪50年代初，文怀沙就喜欢站在王府井街边上，看微风撩动上班女孩的“布拉吉（裙子）”，他觉得美女的腿真漂亮。他为自己的花心找理由，“弱水三千，我一瓢一瓢饮……！”对于自己5次婚姻，他认为这是他一生的财富。
　　有人问他如何看待杨振宁和翁帆的事情，他用自己亲身体验告诉问话人，“老房子起火是很可怕的，老头子谈起恋爱来是很可怕的。那是迸发生命的所有光与热在进行恋爱啊，爱完了，所有一切都成灰烬了。我生平先后爱过多个女人，每个人都爱得认真不重复。歌德一生中也爱过很多女人，但他说，上帝啊，你会原谅我的，我从来没有用同样的语言爱第二个女人。我的每一次也都和初恋一样，我是干净的。”他让问话人有时间去查他的情书，“我对每个我所爱的女人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重复的，不像有些人技术老道，玩弄女人，就像翻版印刷一样。”
　　文怀沙惯于对自己的感情直抒胸臆，为此有人骂他是狗娘养的，他就到处找镜子，说：“我看看，我脸上有没有狗毛，如果没有的话，我就不是狗娘养的，就不用生气。”他还很爱臭美，常常去做美容，每一次去美容都要挑年轻漂亮的女孩给他做。有一个漂亮女孩用暧昧的语言向他推销蜂胶，于是他就听话地大量食用，结果导致蜂胶中毒。康复后，他发现自己吃鸡蛋的时候不能吃坏鸡蛋，一吃到超过保质期的坏蛋脸就会过敏。去买鸡蛋的时候，他总是说：“我能检验好蛋坏蛋，我如果不要脸了，就可以吃坏蛋。”
　　文怀沙有两个他视作珍宝的本子。一个是日记本，仅有巴掌大，破旧发黄，那是他“文革”中入狱，在数不清的寂寞日子里，追忆自己曾经淋漓尽致地挥洒过的感情，记述了他对每位夫人曾付出过的珍爱。离异后，他离异的妻子和妻子的丈夫都依旧是他挚诚的朋友，都能得到他亲切的关怀。
　　文怀沙每年三月三日都要面壁禁食一天，这个自定的祭日他已经坚持了50多年，原因是为了一个曾在这天为他殉情的姑娘。解放以后，文怀沙被聘请到文化部，从事他向往已久的古籍整理工作。一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医院大夫爱上了文怀沙。她的家庭非常富有，父亲是大学校长，姨母是英国一家医院助产科大夫，两家都希望这个女孩子嫁给姨母的儿子，但是她只爱文怀沙。
　　有一天晚上，她留在文怀沙家里没有回去。文怀沙多情，但他也非常封建，用他的话说就是：“那天晚上，我们有拥抱，也有kiss（接吻），但是不见于乱。”文怀沙当时抽烟，而姑娘家里是没有人抽烟的，回去后母亲和姨母闻到她身上残留的烟味，就断定这个女孩子一定失身了，于是就大骂文怀沙是流氓。后来这个女孩给文怀沙留下遗书，服毒自尽了，死的那天是三月三。
　　文怀沙和他现在的爱人，相伴20多年，虽然不是结发夫妻，但也算是白头偕老了，特别是2001年，文怀沙的爱人突发脑溢血，一场变故让两位老人的相处更加和谐了。文怀沙每天早晨到晚上都守护在没有知觉的爱人床边，老伴醒了有点知觉就讲，“我还是最爱我的老头。”40天后，文怀沙的爱人不仅被抢救了回来，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文怀沙对爱人悉心的照顾。
　　文怀沙回忆自己的婚姻生活：“说老实话，我开过小差，我不是一个很忠实的丈夫。我有这一面，我看到美好的事物我会喜欢，我喜欢年轻的，年轻的也有喜欢我的，但我要替年轻人考虑，我说你要跟我的话，日子不多了，将来你太伤心了，你应该有个更好的前途，同时我对我老伴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个责任的问题，我应该为我的责任感放弃可能得到的某些幸福，我不能为我自己个人的一些愿望而抛弃了责任感。”
　　听文怀沙的故事，有人问他，“您要是生活在古代，您到底要江山，还是要美人？”文怀沙一笑，“我需要你的微笑。”

相关热词搜索：文苑 风流 文怀沙 文怀沙　文苑风流美髯公 丛维熙文怀沙剪影 文苑风流美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