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钢 他们的首钢

发布时间:2020-03-02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钢家属”。   老爸在首钢有超过30年的工龄。我家在石景山区住了7年多,相信也会继续住下去。我们见证了一座座高级商厦和时尚公园拔地而起,石景山的那条主干公路在房地产商的嘴里从“西长安街延线”变成了“西长安街”,现在又成了“长安街”。小时候,从市中心去一次苹果园,觉得就像坐火车回山东老家串亲戚一样遥远;现在从一号线最西头坐到东端的国贸上班,每天往返仨钟头,倒觉得进站出站的路边景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首钢近在咫尺,刚搬来的时候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吞云吐雾的大烟囱,现在都已经停产或拆除。过去看不大清楚的香山“八大处”,后来少了云雾氤氲的遮挡,天气好时一目了然,看得人心里也豁达清爽。走在街上不时看到穿工作服、行色匆匆的人,他们向厂子的方向走过去,有着一样的精神头儿。首钢大多数子公司的风吹草动似乎都能在附近的宣传栏里浏览到。卫星信号能收到首钢电视台,播新闻,还播电影和文艺节目。
  挨着首钢住是一件老霸道的事情。北京城六环开外的地界,有几个能像古城、苹果园一样便利?不说被职工聚居地这个大市场吸引而来的外来商家和品牌,首钢园区本身就有令人目不暇接的缤纷色彩。它像一座微缩城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出厂子大门,衣食住行的需求都可以解决。
  单拿吃来说,食堂和餐厅的手艺虽然算不上极品,但也绝对经济实惠,我们家“大厨”懒得做饭时,就骑着车带上塑料饭盒去单位食堂端菜。依据他的口味偏好,有那么几道普普通通的菜,譬如油而不腻的烧茄子、一份儿足有一斤半的手擀打卤面、颜色鲜亮好看的鱼香肉丝、香味醇厚的炖鸡块,我们竟然一吃就是好几年。虽然嘴上说着“腻了腻了”,老爸把它们端上桌的时候,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筷子。
  不过,让我真正想念的是他们单位做的麻辣鱼,一整条又鲜又嫩的大鲤鱼被红亮的辣椒油、大把麻花椒浸透。夹起一瓣鱼肉,虽然颜色是雪白的,作料的麻辣咸香早已渗透其中,轻轻咬一下就让人眼泪、口水一齐流下来――最优秀的大锅菜理当如此,食材和作料都是最为家常的,只是因为多年经验累积所得出来的绝妙比例,才格外美味。直到现在,我边写边回忆这道麻辣鱼的滋味,还是忍不住垂涎三尺。如此手艺,在食堂是不是有点屈才啊?我每每闲极无聊想到这件事,就疑心在他们的食堂里隐藏着一个特别厉害的川菜厨子,因为一些光怪陆离的原因不得不告别江湖、隐姓埋名,于是就投奔到我们卧虎藏龙的石景山来了……
  据说首钢旧址将来要办成文化旅游景点,光靠吃肯定也是不够的。从1919年矗立至今的老厂址,是记载了钢铁年代点点滴滴的史册。而新世纪以后的环境整治工程大有成效,石景山的生态系统也得到极大的改善,候鸟和野生动物纷纷选择厂区作为栖息地,方圆十几公里都能见到喜鹊、野鸭、松鼠等小动物。而厂子里的湖面上,总有叫不出名的水鸟惬意嬉戏。老爸有一次下中班回家,半夜里在小区楼下的小花坛里还见到过刺猬。有人直到今天还以为首钢周围都像煤窑一样,黑烟滚滚、暗无天日,而且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居然不在少数。那是因为他们对这里不熟悉,也没花心思了解过。
  但是,我对首钢何尝不是一知半解呢?
  说自己不合格,因为我沾了首钢许多的光,却从没真正花功夫了解过它。我没走进过爸爸工作了20多年的厂房车间,甚至没想过该去那里参观一下。等这个想法终于萌生了,一座座烧炭炼钢的高炉已经依次熄火停产。用皮带传送的焦炭,车间里漂浮的粉尘,全都停留在老爸的描述中,近在咫尺,而远至天边。
  幸运的是我只见识过一次火车穿越厂区的情景,那短短的两三分钟,至今历历在目。地面只是微微地颤动了一阵,道杆缓缓地放下来,信号灯也转为红色,行人和车辆都在原地停住脚步。然后,火车真的来了,车厢顶部还有盘条露出来,整列车走得从容不迫,周围的人们也习以为常。
  但这一幕却给我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让我觉得首钢无比神奇。那时候老爸就告诉我说,过去过火车的时候更好玩,90年代初,首钢用的还是烧煤的老式火车,黑色的车皮、红色的车轮,路过道岔时“咯噔咯噔”、震耳欲聋。火车头呼啸着喷出的蒸汽里夹杂着刚烧尽的煤渣粉尘,工人们一见火车来了,都赶紧躲到路边屋檐底下,不然衣服都会被熏上煤渣的墨黑色。除了运送煤炭,在炼铁厂和炼钢厂之间运原料也要用到火车。炼铁厂里刚出炉的滚烫铁水直接倾注在罐式的车厢里,一路开到炼钢厂,当场就投入生产的下一个环节了。
  老爸每每描述起看似枯燥的工作流程,总是兴奋得满面红光。即使现在厂子已经停产,他和许多同事都已经和首钢解除了合同,但依然如此。和首钢的工人接触多了,就会发现这里的时间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首钢人集体习惯了早、中、晚“三班倒”的作息,别人的一昼夜对于他们来说是三个不停歇的工作时段,深夜2点、凌晨5点这些交接班时刻才是一天中最重要的节点。
  已经从岗位上退下来几个月了,老爸还是会在清晨5点准时醒过来。有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直到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才例行公事一般出门去,仍然走在去厂子的路上。我听很多人说过,“三班倒”是最毁身体的,但是这种说法我从来没听老爸说过。对于工作上的辛苦,他好像是不知道抱怨的。
  和他一样的工人很多,1万?10万?我不知道具体数字。我只知道他们把最健朗、最快乐的青春都给了首钢,而且无悔。他们用超过10年、20年的时间,将自己的生物钟完全调整成首钢模式。他们的工作永远与高温高压、有毒有害相关,每个人的身体健康也要去适应厂房外的人无法想象的环境,但他们无悔。
  首钢和石景山到底是谁成就了谁?首钢人和首钢,又是谁给养了谁?
  我想那应该是他们的首钢和石景山。也许我不会有机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是我曾经那么熟悉他们的生活,只有这一点,也足以让我欣慰。
  编辑/麻 雯mawen21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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