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放弃

　　我在庙会里来回穿梭。这一条街正好是绿色植物售卖的云集地，从小小的多肉植物到盆栽到高大的桂树果树，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爱花人，不懂花期不懂养护不懂花语，连最省心的芦荟都养死过两盆，而今是因为觉得屋内实在太过冷清，我希望买几盆又省心又养眼又价廉的植物，装点室内。从九点转到了十点又转到了十一点，弄得几个卖花的老板都不太想搭理我。
　　有一种宽叶子的绿色植物引起了我的注意，叶子宽约一厘米，越到叶尖越细，一尺多长的叶子，从花盆里伸展然后悠然地垂下去，依据我的常识判断好养易活。卖花老板又趁机推荐了我一个白色的陶瓷盆，把这盆三棵的龙须兰放进去，叶子蓬松油绿真是好看。
　　卖花人又介绍一盆米兰。小而圆的叶片满满的一大蓬，像一把绿色的小伞散开在盆的上面，叶片油绿油绿的，在圆圆的叶子中间密密地散着许多白色的小粒，感觉是花苞。“开花时香气浓郁，满屋子都是”，卖花人如是说。冲着这一室的幽香，我在两盆米兰中挑了一盆有眼缘的，喜滋滋的付钱搬花。卖花人欣喜我的爽快，又送了我两袋肥料。
　　两盆绿色植物一出现，就点亮了客厅，一盆小巧圆润，一盆潇洒随意，望着楼下那密密的摆满两面街的花卉，我着了魔，又去寻宝了。
　　正午最热的时候，我瞄准了一盆红杉树，已经长了一米多高，细而长的叶片分列成一个个小叶扇，在风中微微晃动。卖花人介绍它易活又抗癌，已有几年的树龄，我对它有眼缘，外加一个紫黑色的陶盆一起随我回了家。
　　这三种植物都是刚从土壤里挖出来的，根的外部只是一个简易的黑色塑料盆。换盆。新土混合着营养土陪着三株绿色植物入了新盆，龙须兰留在了阴凉的客厅，米兰和红杉树守护那日日透过窗户而来的阳光，白色的花苞要多久就会开花呢。
　　龙须兰日复一日油绿，好奇的孩子用抹布擦去了每根叶片上的浮灰，更显得精神了。不知道是几天后，我去阳台晾晒衣服，不小心碰到了那盆米兰，只听细碎的声音响起，低头一看，我不禁惊呆了，米兰的盆下面落了一层干枯的小叶，我用手轻轻触碰唰唰地下落，再一回头看那株红杉，每根茎的末梢都是枯黄，用手碰触，枯叶尽落。来我家时是一片油绿，鲜活的，现在的叶片都干了，怎么了，是遇到了我这个养花杀手了吗？
　　我特意上网查询原因，才知新土应该浇透水，米兰和红杉树才能盡快地吸收水分继续生长。两盆植物的处境日渐凄惨，美丽的陶瓷盆四周和土上是密密的一层黄叶，每次去扫地，我都避开那一片，好提醒自己的无知犯下的错误。
　　它们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吗？这个花盆会是它们的葬身之所吗？
　　我继续亡羊补牢，每天殷勤地浇水观望，两周之后原本整株枯黄的红杉树顶端长出了一片新叶，这是活了，我默喜，熬过来了就好。米兰的花苞全然落尽，下面一层润泽的叶子全落了，顶端上好像也开始有了一些更微小更圆润的叶子偷偷冒出来，土壤中的水分和养分终于变成了新的血液进入了它们的体内，新生开始了。
　　一个半月后，这株红杉树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景，一米多的红杉树自然分成两半，下面的叶片枯黄干巴，上面的叶片新鲜润泽绿意盈然，下面的叶扇是它原本生命挣扎后的存留，上面的叶扇是我和它共同努力的新生，在生命最绝望最艰难最挣扎的时刻，它没有放弃，我也没有放弃，终于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湖中游到了岸边，在无涯的黑暗中等到了重生。
　　那盆米兰亦然，我不在乎它能不能给我满室幽香，无数的细小白粒落尽，只要有新叶在生长，只要活下去，就够了。它没有厌弃我随便在路上给它寻来的土壤，没有厌弃阳台上狭小的空间，污浊的空气，还有时时辗轧而过的车声笛声叫卖声，偶尔倾下的水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只要有水有阳光有空气，生命就不会放弃，也拒绝放弃。
　　人在漫长的过程中，会遇到多少次生命的劫。也许是一次气势汹汹的病毒侵袭，就会虚弱地像个孩子；也可能是一次与庞然大物汽车的擦肩而过，惊魂半天才能平定；一次别离会让你牵挂不舍难过许久；一次失败会让你意难平气难定日渐消瘦；一次手术会让你大伤元气，卧床许久；一次亲人的离世会让你深深地陷入无边的绝望与黑暗；一次对未来衰老的想象，对死后无际无涯的空白的想象又会让你陷入深深的恐惧绝望之中，可是与生命的独一无二相比，与身边亲人的温暖朋友的热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有意念有渴望，不管怎么样，总归要活下去。
　　像那盆龙须兰，有着顽强的生命力，随遇而安。像那盆米兰，像那盆红杉，即使绿叶变枯变黄飘落，仍然拒绝放弃生长，就像我在看不到新叶的时刻还去时时浇水，在最艰难最危险最漫长最煎熬的时间里，我们一起熬了过来，迎来了新生，只要再给我们时间，一定又还给你一盆崭新的米兰，一盆郁郁葱葱的红杉，一室幽幽的花香，一室洁净的空气，一次永恒的重生。
　　红杉是家里另外的一道风景。我常常在做饭间隙偷看它小小的身影，想起了多年前看到的纪录片《流泪的红杉树》，这个比人类还古老的树种，是一种稀缺的树种，只在中国几个偏僻的深山中才有。它被发现从树皮中可以提取一种物的成分，是一种有效的抗癌物质。有人到云南收购红杉树的树皮，当地的村民见利眼开，疯狂地采剥，一时间几十岁几百岁的红杉树都以光秃秃的样子立于山林之间，立于道旁，甚至连一棵千年红杉树都难以幸免。人要脸，树要皮，没有了皮，红杉树要怎么存活下去，人为了利益竟然完全无视红杉树的眼泪，让红杉树蒙羞受辱。我记得记录片中有一个有良知的男人卖了车倾尽家产来保护红杉树，劝阻其他的村民剥树皮却被人骂成是疯子，他流的泪水他的愤怒与绝望多少年后我还记得。尽管后来政府出面干预保护，红杉树群还是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红杉的命运多舛。关于红杉树还有着美丽的传说。红杉树的球果果壳坚硬，它会借助约二十年一次的森林大火裂开，种子得以落到厚厚的灰烬里，汲取养分，待机萌发。红杉成材的可能性百万分之一，但一旦抓住机会，就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成长。这样一种神奇的树，这样一种坚韧的生长过程，正是人类所需要和追求的。
　　我深深叹服于红杉树的种群，那种追求成长拒绝放弃的精神。这一株红杉能够生根发芽，延续了红杉的盆景生命。我也期盼着更多的红杉树能在广袤的森林里展现生命的坚韧，能够创造更多的生命奇迹。
　　——选自西部散文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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