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世联:红楼风光
发布时间:2020-06-10 来源: 短文摘抄 点击:
古典小说《红楼梦》,原名《石头记》、又名《金玉缘》,问世于18世纪中叶清朝乾隆年间,作者据考是曹雪芹。
曹雪芹(1715?—1763?)名沾,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居士。祖籍一说是河北丰润,一说是辽宁辽阳。先世为汉人,早归旗籍,清人入关后,入正白旗内务府籍,世袭江宁织造。曹雪芹的曾祖曹玺与祖父曹寅极受康熙皇帝赏识,家势显赫,荣华富贵极一时之盛。雍正上台后,曹家被抄家没产,“家亡人散各奔腾”。曹雪芹幼年随家从南方北迁,中年后住在北京西郊,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困顿生活中,以非凡的勇气和极大的毅力“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写作《红楼梦》,书未尽而人已逝,使《红楼梦》成为未完稿的著作。现存后四十回据考由高鹗续成。此后《红楼梦》的续作和补作很多,但都是狗尾续貂,在艺术上和思想上都无法与曹雪芹原作的八十回相比。应予指出的是,关于曹雪芹、《红楼梦》版本、续书等等,红学界至今仍很多争论。
《红楼梦》是一部突破了传统文学观念与方法的小说,也是一部有特殊价值和地位的小说。还在它以抄本形式问世的清嘉庆初年,就出现了“遍于海内,家家喜闻,处处争购”的盛况,以至有“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的说法,终于在学术文化领域还形成了颇有声势的“红学”,出现了评点派、索隐派、考证派等红学流派和“自传说”、“斗争论”、“两个世界论”等重要观点,还附带产生了一门“曹(雪芹)学”,历一个多世纪而不衰。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很多,但以一书而成一学的却不多见。“红学”之成立,固然有其特定的历史文化条件,也是基于它所具有的丰富的社会人生内涵和卓越的审美艺术价值。
像任何文学杰作一样,《红楼梦》的意义是很难用几句话甚至一本书概括和确定的。鲁迅就曾指出:在这部小说中,“经学家看见义,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从《红楼梦》本身来看,这是一部以个人和家族的历史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它叙述了一个发生在贵族之家衰败过程中的爱情悲剧。以此为中心,小说塑造了许多血肉丰满、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展开了一幅广阔而生动的社会历史生活画面,表达了深刻的审美理想和人生见解,其精致完美的语言艺术达到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其对生命意义的执着探寻和对人生无常的深沉悲哀也具有全人类的普遍意义。从文学发展史来看,《红楼梦》以其宏大完整而又自然浑成的结构与其自然洗练又极富表现力的语言,总结、创新了中国传统文艺的语言形式和叙述方式,承继和更新了中国特色的审美品格和文化趣味,而其所蕴涵的反抗传统礼教、追求心性自由的人生观念和情爱意识又鲜明地具有文化批判的意义,所有这些使《红楼梦》成为足以卓立于世界文学之林而毫无逊色。
文学是不朽的。曹雪芹的时代早已消逝,但《红楼梦》却为一代又一代读者欣赏和研读,成为中国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成份。从贾府的衰败中,我们真切地捕捉到传统中国社会文化秩序行将解体的征兆契机;
从小说描绘的生活场景中,我们具体地感受到中国家庭生活的和谐美好、错综复杂以及对感性生命的抑制和挤压;
从宝黛爱情的纯真动人和悲剧结局中,我们强烈地体验到爱的新鲜宝贵和人生的永恒缺憾;
从曹雪芹追忆往事、营建大观园的努力中,我们深刻地领会到一种对青春生命和逝去时光的刻骨铭心的留恋之情和沧桑之感;
从《红楼梦》幽微灵秀、气象万千的艺术境界中,我们欣悦地接受着中国文学生生不已、光景常新的美感陶冶。“云空未必空”,生命不因死亡而无价值,爱情不因悲剧而失魅力,文学不因时间而减魅力,《红楼梦》启示着人生意义的多声复义和文学的超越时空的力量。“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走向现代的中国人需要从自己的文化传统中提炼生活的智慧和审美的能力。阅读《红楼梦》,既是我们提高文学修养、体认中国文化的重要途径,也是丰富我们的情感世界、提升我们的人生境界的有效方式。
此系身前身后事:红楼结构
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与事件从来不是孤立的偶然的存在,但文学作品不能无选择、无安排地照抄生活,如何驾驭题材、结构情节是其成功与否的关键。《红楼梦》结构完整而针线绵密,它既是曹雪芹卓越精湛的艺术创造,又宛然天成不露人工斧凿之痕,是此前《三国演义》、《水浒》等长篇小说所不及的。
《红楼梦》结构成功的关键在于作者全局在胸,能够按照现实的逻辑与主题的需要进行了匠心独运的安排,使得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局部都尽量地发挥多方面的作用,彼此关照契合,凝聚成一个有机整体,显示出丰富的内容和深厚的意义。根据这一原则,《红楼梦》在结构上有三个鲜明特点,一是完整性。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实际上概括了全书大大小小的人物和事件。关于宝黛爱情悲剧,小说一开始就在其所描写的现实人间故事之外设计了与贾宝玉、林黛玉有关的两个神话故事,交代了他们的“身前身后事”,暗示了他们的相爱及其最后的归宿,贯通了小说的主要情节。关于贾府盛衰,小说一方面借刘姥姥的眼睛,通过她三进贾府的不同观感表现贾府的衰败过程;
另一方面也通过诸如贾母等人在几次元宵家宴上的不同感受渲染贾府的今非昔比,节奏鲜明而对照鲜明。此外像“太虚幻境”、“群芳夜宴”等章节,都有意识地提示了若干人物的命运。二是丰富性。我们可以用一个家族衰败、一场爱情悲剧、一段生命历险等等来概括小说主题,但它的实际内容却像生活本身一样五光十色,喧哗嘈杂。作者突破了传统小说的单线式结构,以贾府盛衰和宝黛爱情为基本线索,把众多人物和复杂、纷繁的事件组织在一起,交错发展,彼此制约,构成了一个筋络相连、纵横交错但又主次分明、井然有序的艺术世界,具有高度的历史认识价值。三是现实性。基于对真实人生和现实社会的痛苦体验,作者始终以“事体情理”为据把小说的结构原则与实际生活的组织原则统一起来,把人物性格的展开与重大事件的发生融化在日常生活的叙述之中。此即作者郑重声明的:“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这就赋予一切虚构、想象以真实的感觉,赋予日常生活本身以审美表现的价值,实现了创作与经验的高度重叠。
中国文学以抒情见长,叙事传统相对贫弱。《红楼梦》总结、提升了从《史记》到《金瓶梅》的叙事艺术,又融化了诗词曲赋的抒情传统,建构了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诗化叙事结构,使《红楼梦》包含了比其他古典文学作品远为丰富的生活内容和社会意义。
开辟鸿蒙 谁为情种:红楼人物
对普通读者而言,《红楼梦》价值首先在于它塑造了众多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据统计,小说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有四百多个,其中较有个性的,不下百人。《红楼梦》与其他古典小说的首要区别就在于它对人物的强烈兴趣,甚至在描写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时也不因循陈规。
首先,《红楼梦》的人物个性鲜明,具有多重性格,打破了以往小说写人类型化特征和“好人一切都好,坏人一切都坏”的写作模式。清初曾流行着不少老套的浪漫传奇小说,其中的才子佳人虽然才貌俱佳,却缺乏个性,通常都以婚姻幸福为结局。而红楼人物却有自己清晰的面目和独特的性格。不但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的性格命运全然不同于那些小说中的男女主角,一些昙花一现的次要人物也有十分鲜明的面目性格。对于主要人物,作者善于根据人物的不同地位、不同关系,分别通过不同情节,从不同的角度层层深入地镂刻出他们最主要的性格特征,对人物其他方面的特征则采用了前后重点不同的补充描写的方法,从而使这些形象表现得十分深刻、饱满,给人以不可磨灭的印象。对比较次要的人物,一般是先用淡淡的几笔带过,等到一定时候,就抓住典型事件集中描写。林黛玉与晴雯、薛宝钗和花袭人,向来被视为两组性格类似的人,然此四人各有个性,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绝不相混。
其次,作者对所描写的人物大都寄寓了深刻的理解和同情,因此能够探索到人物灵魂的深处。把《红楼梦》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比较,不难发现曹雪芹以悲悯的眼光俯视个体生命的卑微与无奈,尤其是对女性充满了同情和尊重。这些人物都植根在社会生活环境和各自具体境遇之中,都活动在纵横交错的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其性格、情感、命运等等受着多种客观因素的影响和牵制,包含着复杂的甚至相互矛盾的因素,但他(她)又不是消极地接受环境的安排,而是以自己的希望和追求在改造、创造着自己的环境。正因为这种新的价值观,作者才真实地写下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人间悲剧。对于王熙凤这一敢作敢为甚至心狠手毒的人物,作者也精心刻画了她的才干、聪明及其不幸结局。至于像薛宝钗、花袭人等这些并不令读者喜爱的人物,作者也不是单纯的谴责、揭露,而是深入其处境和心理把微讽与同情结合起来,具有最大的真实性。
《红楼梦》人物刻划的特点是,以日常事件与生活场景为环境,通过大量的生活细节和日常活动,在人物行动中表现人物性格;
善于在广阔的社会联系中,从不同角度,多侧面地刻画人物的性格;
善于通过对立人物的对比、相类人物的相互映衬来显示人物性格、思想的特点和差异;
善于通过大场面、大事件、把人物安插在冲突的漩涡之中,从人物对事件的态度来显示他们各自的思想活动和性格特征;
善于运用各种艺术手段来描写人物的心理,提示人物的精神面貌;
善于创造适合人物思想、气质、性格的生活环境和不同的意境来烘托人物的气质和性格。
假作真时真亦假:红楼环境
《红楼梦》的环境描写有两个意义,一是把人物与故事置于广阔的社会环境和日常生活场景之中,二是继承和发展了我国古典文学中情景交融的原则,善于把人物活动放在特定的环境气氛中,善于用环境变迁来推动情节发展,善于用细节描写来表现深刻主题。
首先,作者精心构造了作为主要人物的主要活动场所的大观园。这是与龌龊肮脏的现实社会保持距离的纯洁乐土,红楼女儿在此拥有了一个当时环境下相对自由的生存环境。进而,作者深入到每个主要人物的小环境,如贾宝玉的怡红院、林黛玉的潇湘馆、薛宝钗的蘅芜院、贾探春的秋爽斋、李纨的稻香村等等,无论是室外环境还是室内布置,都直接衬托着人物的性格。像林黛玉住的潇湘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这样清幽高雅的环境,不但是林黛玉诗人气质的外化,而且本身就具有审美价值。
其次,作者敏感地叙述了贾府的衰败过程。从建筑格局到府内重要厅堂居室的陈设,从庭院内的曲廊甬道到大观园的规模风物,从频繁不断的家宴到花样百出的游艺,加上元妃省亲、灯谜谶语、清虚打醮、除夕祭祖、演戏唱文等等,贾府的日常生活无不是喜庆中透着悲凉,热闹中寓含着冷清,兴盛中寓藏着衰败。正是在贾府从“烈火烹油,鲜花簇锦”之盛最终走向“家散人亡各奔腾”、“运终数尽”的过程中,红楼儿女体验了青春的烂漫和生存的痛苦,弹奏出一曲“末世”悲歌。
第三,作者直接间接地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贾府不但与薛、史、王一起构成“四大家族”,成为一个社会阶层,由此扩展,又与上至皇宫,下至市巷、乡野的整个社会发生关联。《红楼梦》因此被认为是传统中国的“百科全书”。
三种环境的相互依存而又内在贯通,展开了一幅宏大繁复而又跌宕起伏的贵族之的生活社会生活画卷。在这些现实环境之上,作者又虚构了一个隐隐绰绰的虚幻的神话世界,暗示着“红楼一梦”的宿命,使小说始终在花团锦簇的繁盛景象中透着幽凄悲凉的气息。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红楼主题
《红楼梦》的主题历来有争议。较有代表性的首先是爱情悲剧说。小说以清初社会政治生活为背景,深入细腻地描写宝黛的爱情幽微曲折及其悲剧结局,肯定了追求自由自主的叛逆人物,表达了青春生命的礼赞极其悲剧命运的深沉叹息。这种爱的毁灭、美的毁灭表达了对生命和生活的深刻体验和追问,打开了一向封闭的中国情感世界。其次是贾家盛衰说。小说描写贾府从表面上“峥嵘轩峻”、“蓊蔚洇润”到忽喇喇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的衰败过程,同时也以贾府为中心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传统社会的全貌以及它内部复杂而深刻的矛盾,在象征的意义,使读者细致深入地看到传统社会肌体的内部结构,昭示了这一“末世”必然走向灭亡的命运。再次是“两个世界”说。以大观园为象征,小说主要是描写一个理想世界的兴起、发展及其最后的幻灭,原因不只在这个理想世界的脆弱,更在于这个理想世界自始就和现实世界是分不开的:大观园的干净本来就建筑在会芳园的肮脏基础之上,(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并且在大观园的整个发展和破败的过程之中,它也无时不在承受着园外一切肮脏力量的冲击。干净既从肮脏而来,最后又无可奈何地要回到肮脏去。
应当说,上述三种说法只是概略言之,并不排除其他内容。显然,像《红楼梦》这样的伟大作品,其主题意蕴是无限丰富的。在红学史上,几乎任何观念、任何方法都不能穷尽它的意义。从清末到当代,蔡元培的反清复明论、王国维的人生悲剧论、胡适等人的自传论、毛泽东的政治小说论、余英时的两个世界论等等,虽影响甚大却也只能从一个方面解释《红楼梦》。其实,我们的阅读和欣赏完全可以不受任何理论、观点的束缚,只要真正沉浸到红楼世界中,我们总能有自己的发现。《红楼梦》的伟大正在于它不断地召唤着读者的参与和对话,不断获得新的解释和意义。
景夺文章造化工:红楼语言
《红楼梦》集中显示了汉语的审美功能。在语言资源上,《红楼梦》广泛吸取了中国古典文学语言的全部营养,诗词曲赋等多种文学形式的书面语都在小说中得到融化活用,同时它又提炼使用了大量市井、乡村的口语,熔铸成简洁而纯净、准确而传神、朴素而多采的语言。焦大的破口大骂和刘姥姥的村言俚语固然令人难忘,像“好了歌”、“好了歌注”、“红楼梦曲”、“大观园题咏”、“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柳絮吟”、“芙蓉女儿诔”等等文言雅曲也脍炙人口。在语言风格上,《红楼梦》把叙事与抒情、通俗和典雅、讴歌与讽刺等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圆转流利,生动鲜明,既是准确的叙事,又是浓烈的抒怀,可以成为我们时时吟咏诵读的语言精品。在语言使用上,作者词汇丰富,句法多变,不断根据生活的真实情态灵活使用丰富而恰当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等,最大限度地发掘了汉语的文学表现力。
除了语言自身的价值外,《红楼梦》的语言又都服务于塑造人物、表现情感的目的。作者的叙述语言因人、因时、因地、因情景的不同而不同,无论叙事写景,还是铺陈过渡,都流畅而不失浅露,洗练自然,文采斐然又不流于堆砌。像“宝玉挨打”、“抄检大观园”等都以细致的语言写成大波澜,笔锋既纵横变化,描绘也生动酣畅。似乎是信笔写来,但又极为清晰明朗。作者特别擅长绘色绘声,以诗笔作画工,宝钗扑蝶、黛玉葬花、晴雯补裘、湘云醉卧、探春邀社、怡红夜宴、龄官画蔷等等,全然是一幅幅美丽的图画,人物的神态和命运因此得到充分的表现。人物对话极具个性,作者往往只用三言两语,一个活生生的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使读者仅仅凭借这些语言就可以判别人物。不但各种人物、而且每个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像贾政和贾赦、王夫人和邢夫人、鸳鸯和平儿这此身份相同的人物,都可能通过他(她)们的语言区别开来,像晴雯与尤三姐等人,都因其泼辣犀利的语言而神采飞扬。小说中大量使用的诗词曲赋,不仅能与小说的叙事融成一体,而且也为营造意境、刻画人物服务,做到了“诗如其人”。
曹雪芹高超的语言艺术得益于他广博的见闻和深切的人生体验,也得益“十年辛苦不寻常,字字看来皆是血”的艺术磨炼。
眼前无路想回头:红楼文化
无论是红学家还是普通读者,一般都认为《红楼梦》是中国文学的总结。按照我们的理解,这有两个方面。
首先,《红楼梦》广泛接受了中华民族的文学、文化传统,几乎包括了此前中国传统的文艺、哲学、宗教的基本内容。在大传统(精英文化)的层次上,中国古典文艺的各种形式、各种风格,在这里都得到运用,其中《西厢记》、《牡丹亭》这些优秀的作品对它的思想影响更为明显,而《金瓶梅》等明清世情小说在题材和描写手法上对它的影响更为具体。同时,儒、佛、道等哲学、宗教思想也都在其中有自觉反映,作者既试图依靠这些传统的思想来解决人生问题,也展示了这种努力的终归失败,因此从总体结构到人物设置、情节安排、表现手法,乃至诗词歌赋等细枝末节,无不贯穿着对自然、对世界、对生命的深刻体验和独特认识。在小传统(通俗文化)的层次上,《红楼梦》在描绘社会生活长卷并揭示其深刻矛盾的同时,也展示了绚丽多彩的中国民间世俗文化,举凡衣饰、饮食、居处、礼仪、风俗、娱乐等等,无不融会贯通,编织成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特别是作者鬼斧神工般地创造出一个大观园,将中国园林艺术的中一切最美好的东西荟萃其中,构筑出一个美伦美奂的人间天堂。当代学者邓云乡写了《红楼梦风俗谭》等多种著作,对《红楼梦》所反映的民间世俗文化作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充分证实了《红楼梦》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
其次,《红楼梦》又对中国文化的许多方面作了深刻批判。生活在传统中国的“太平盛世”,曹雪芹却在全书中表达了浓厚的“末世”意识。清嘉庆年间的二知道人即已指出:“太史公纪三十世家,曹雪芹只纪一世家”,“然雪芹一世家,能包括百千世家。”这种盛衰无常的虚幻观念,客观上具有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理想行将解体的象征意义。在此背景下,小说明确否定了儒家与道家的人生观念。贾宝玉对历来认为天经地义的价值理念进行重估,嘲讽了、否弃了各种崇高神圣的传统价值观念,他与林黛玉的爱情包含着对社会性、规范性的礼教的反抗性意义。他们在遭遇人生痛苦时又都不像老庄那样游世超脱,贾宝玉却为每一个姐妹的出嫁或死亡而痛不欲生,林黛玉甚至对花开花落也异常敏感,所以他们又都谈不上是经虚涉旷、啸傲烟霞的道学超越。他们既不愿在儒家系统中寻找生命价值的实现,也无意在道家的逍遥境界中找到寄托。贾宝玉最后舍弃红尘,林黛玉因爱而死,他们客观上宣告了君临一个泱泱大国数千年的传统文化理想至此已不再能收拾人心世道,而他们的悲剧结局,也突破了中国传统文艺的审美原则。至于小说中比比皆是的对贵族之家的腐朽生活的描绘,对官场黑暗的揭露等等,更具有自觉的社会文化批判的意义。
《红楼梦》在继承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批判民族腐朽文化的基础上所进行的巨大的文学创造,以至于当代作家王蒙发出这样的浩叹:“你会觉得,不可能是任何个人写出了《红楼梦》”,“是那冥冥中的伟大写了《红楼梦》,借曹雪芹之手写出了它。”这不但是《红楼梦》远远高于同期和以往作品的最重要的标志,也是它具有无限生命力和永恒魅力的根本所在。
(2004年1月为中学语文课本江苏教育出版社《红楼梦选读》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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