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喉”叛徒还是英雄

　　 　　《名利场》的报道评价：“我相信费尔特是美国最伟大的、隐秘的英雄。在他的内心，他依然对他的自揭身份抱有疑虑，但他清楚是一段特定历史使他做了特定的选择。费尔特，一个长期在荣耀和自责的心境中停泊的老者，自己把自己锁住，一关30多年，而禁锢他的铁门就是坚固的道德纪律和国家忠诚。现在浮标已经扬出水面，他应该走出来了。”
　　
　　惊天揭密：“水门事件”神秘线人，“深喉”的身份终于水落石出。
　　美国当地时间5月31日，《名利场》杂志抖出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政治秘密――美国联邦调查局前副局长，现年91岁的马克?费尔特终于撕开了隐藏自己达30多年的面具，在媒体面前开口：“我就是那个曾被称为‘深喉’的人。”当年跟踪报道水门事件的《华盛顿邮报》几个小时后也发表声明，证实了费尔特的说法。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世界，2005年5月的最后一天，时间肯定还是和往常一样走，但是历史让这一天格外沉重而蹒跚。全世界都在为这则新闻激动不已，因为我们无法想象，一个老人30多年如一日地像我们今天一样心情沉重，还有那另外3个守口如瓶的人，他们现在的心情又会如何地比我们更加跌宕起伏？
　　时光永是流逝，想办法叫它回来。
　　
　　一个厉害的FBI小子
　　
　　马克?费尔特，1913年出生于爱达华州的Twin Falls。当时正是战争、大萧条和街头暴力横行的年代，对于青年时期的他来说，FBI就是正义的使者，是“向罪恶出击的爱国勇士”，而不会有后来亲身体验后的复杂。他在爱达华州立大学读书的时候就热心公益，曾做过互助会的主席，后来在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院深造，在那里认识了他后来的妻子，来自爱达华的校友奥德丽?罗宾逊。1942年毕业加入联邦调查局（FBI），整个二战期间都在FBI的间谍部门工作。
　　年轻的马克?费尔特英俊潇洒，很有电影明星劳埃德?布里奇斯的风采。他的政治思想偏于保守立场，尊崇法律和秩序，因此他加入了民主党的阵营，后来在里根时期转而投向共和党。他工作勤奋，为人公正，深受上司的赏识和同事的喜欢。费尔特昔日同僚哈里?布兰登点评其为人时说：“他可是个厉害角色，诚实直率，非常棒！”在埃德加?胡佛领导的FBI“辉煌时代”，费尔特的职位也获得一次次晋升，他在FBI工作近30年后的1971年，已经成为联邦调查局副局长（第3号人物）。
　　这30年他怎么过来的，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的儿子小马克（机师，退役空军少校）回忆说：“从他在华盛顿上班的第一天起，每周工作6天，下班回家吃了饭就睡觉。在他看来，FBI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费尔特一生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上司埃德加?胡佛，特别欣赏他条理分明的工作方式和管理上的铁腕风格。在他1979年写的《FBI金字塔》一书中花了很多的笔墨来写这位他深深尊敬而且比较跋扈的上司，称他是“有魅力的、活跃的、自我的、顽固的、勤奋的、集权的同时也极富有同情心的”。他把这种复杂的性格视为自己楷模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有FBI良心的人了。
　　
　　准备着为荣誉而战
　　
　　在胡佛局长去世之前，FBI和白宫的关系已经有恶化的苗头。1971年，有人将政府与苏联的战略武器会谈的消息透露给《纽约时报》，总统尼克松命令尽快找出“真凶”，并授意手下可以不惜动用窃听器或测谎仪。
　　费尔特将尼克松的行为形容为“狗急跳墙”，联邦调查局也表示出了不同意的态度。此事使得尼克松政府与联邦调查局的关系更加恶化，因而尼克松转而向中央情报局（CIA）寻求合作。臭名昭著的“铅管工人小组”就成立了，这个小组后来在“水门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费尔特对总统的行为极不赞成，他认为，安装窃听器是要得到法律许可的，因此他还亲自到白宫走了一趟，和总统的国内事务助手克洛赫等幕僚展开了一场争辩。
　　这次争论，并没有什么结果，但白宫已经决定先行对一个五角大楼的普通职员动手。尼克松甚至暗示他的下属：国防部有四五百职员，可以挨个检查，这样我们就能很快找到谁是“私生子”。两天后，费尔特得知计划将由克洛赫来执行。费尔特在心里已经暗暗盘算万不得以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媒体舆论来阻止这种未经法庭许可的对嫌疑犯进行窃听的做法。
　　
　　费尔特蔑视白宫那群无理取闹的家伙利用司法的权力来维护他们的政治利益。
　　胡佛1972年5月去世，局长位置暂时由帕特里克?格雷（一个盯着自己奖金和前途的共和党籍律师）代理，他是尼克松的一个坚定支持者。费尔特在回忆1972年这段日子时坦陈：“我和白宫当时什么都搞得很僵。”他越来越觉得是到了为FBI荣誉而战的时候了，只是绝没有想到最终会达到那么激烈的程度。
　　
　　怎么可能斗得过总统？
　　
　　1972年6月17日凌晨2时30分，5名男子沿着波托马可河潜入了位于水门的民主党全国总部。他们当场被抓，5人都身着西装，携带窃听器和照相器材，其中两个人身上搜出的通讯录上标有“W. House”和“W.H.”（白宫）字样，并找到了霍华德?亨特的名字，这个人以前在中情局工作，现在为总统做事。整个华盛顿疑云密布：这5个人和共和党，和共和党党魁尼克松到底有什么关系？
　　FBI奉命调查这一事件，白宫却在明里暗里施加很多阻碍。调查开始还是有了很大突破：他们查出5个不速之客的活动经费来自墨西哥一家银行的保险箱，而保险箱的主人和CRP（总统竞选连任委员会）有密切关系，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就是美国的总统！
　　当他们试图根据资金来源这条线索追查墨西哥的银行，费尔特回忆当时的情况：上头叫我们取消所有的察访，因为会使CIA方面不满，他们认为这属于他们负责的领域。费尔特对他的上司说：“FBI应该坚持做下去，不然就会名声扫地。除非他们有书面的文件要求我们不要插手，我们就应该调查到底。”很明显，白宫有帮人在捣蛋，拖延调查的时间，提供错误的调查信息。费尔特认准了一点：“我们只要做好我们分内的事情就问心无愧，总有一天炸弹将在总统脸上爆开！”
　　调查很快就着手开始，媒体自然也是对调查的进展详加报道，乐此不疲。报道能够送上头条，必须感谢两个人：一是卡尔?伯恩斯坦，一个不修边幅的中途退学者，有6年工作经验的邮报记者（现在是作家、演讲人和《名利场》杂志的撰稿人）；另一人是鲍勃?伍德沃德，耶鲁大学的毕业生，前海军军官（现在是著名作家和邮报的执行副主编）。报道真是火热得可以，多亏了FBI的连续调查，费尔特的鼎力协助。FBI前后约见了86名政府和CRP的职员，可谓是向媒体爆 了猛料。
　　调查遭到了来自高层的压力，白宫和CRP要求每一次察访都必须有他们的律师陪同，费尔特也意识到CIA故意给FBI以错误的信息。大部分的调查记录和报告通过费尔特的新长官，帕特里克?格雷，秘密地送到尼克松的律师顾问约翰?迪安的手中。格雷是总统的人，他曾对费尔特说：“能不能将调查就放在7个人的身上？”他指的是那5个夜行贼，加上通讯簿上标明的两个嫌疑人。费尔特凛然答道：“我们要调查他们后面的更高级别的主使者，他们只是被利用的。要找到操纵他们的人。”FBI的同事们都支持费尔特的观点，格雷只得作罢。
　　但是费尔特的激情好像只是一厢情愿，他们的调查很快陷入僵局，这一期间，尼克松否认FBI在水门事件调查中对于白宫和CRP的任何指控或质疑。他们似乎成功了，3个月后，调查结果果然显示和白宫毫无瓜葛。新闻媒体对白宫质疑的报道被指责为一个阴谋，华盛顿邮报的后续报道也几乎陷于无从落笔的境地。总统如愿在1972年11月的总统角逐中以压倒票数获得连任。
　　
　　深喉的绝地反击
　　
　　在这年关键的夏秋两季，至少有一个政府官员没有放弃对真相调查的努力。这个人就是邮报记者的线人，后来我们所说的“深喉”。是他努力让水门事件中的情况或粗或细地出现在了公众的视线中。一开始深喉并不能算一个泄密者，因为他只是对邮报记者搜集到的调查信息予以确认或否认，然后由伯恩斯坦编辑成时事报道，最后挂到报纸的头版上。
　　伍德沃德是深喉的联络人，他们专门设计了“藏匕首于外衣里”的巧妙办法，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地躲开偷听者，甩掉尾巴。如果伍德沃德想要联系深喉，他会在他公寓的阳台上放一个空的花盆，上面插一面红布做的小旗；如果是深喉想见伍德沃德，那天上午7点钟送给伍德沃德的《纽约时报》第20版将被卷起来，该版的下部分画有一个时钟，指针所指的时间就是会面的时间。然后他们在指定的时间里到一个地下停车库碰头。伍德沃德去的时候通常要换两辆的士，然后步行一段距离。地下车库里非常安静，出现可疑的人能很快发觉，而且要逃开也非常方便。
　　其实不论深喉是何许人，或者他出于何种目的，从行动本身来看，他是一个公权私用的人。正如两个记者在后来所写的回忆录里头所说的，深喉有种孤独的恐惧，他朝夕相处的同事随时可能是他的敌人。他随时可能被开除，被起诉，而没有一个同僚会同情他，甚至可能是被仇恨。他老是疑心自己的电话被窃听，房间里是否有窃听器，文件被盗。他势单力薄，他的职业和机构时刻处于危险当中。他甚至警告两位合作者，他有理由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都在危险之中，包括伍德沃德、伯恩斯坦，当然，还有深喉自己。
　　邮报的独家新闻，很快成为白宫矛头指向之地。好几个月里，白宫持续不断地向邮报以抗议的方式施加压力。深喉似乎被政府的行为激怒了，他变得更加大胆。他开始进一步地向记者提供报道线索和内幕消息，政府的阴谋计划总是被措手不及地打乱，总统深陷苦闷和恼怒之中。
　　1972年10月，尼克松甚至说要解散FBI（称其是个应该受诅咒的机构），并指出费尔特就是这场媒体阴谋的主谋人之一。尼克松问他的助理海德曼：“他信教吗？”得到的回答是：“费尔特是犹太人。”（费尔特是爱尔兰人的后裔，不是犹太人，而且宗教和他的工作没有关系）。尼克松抱怨调查很可能是犹太人的阴谋，“上帝呀，怎么安排一个犹太人在那里，那会成为犹太的地盘。我真搞不懂，犹太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黯然出局的不光是总统
　　
　　邮报的跟踪报道如有神助，舆论声势高涨起来了。参议院不得已召集了那场有名的“1973年直播听讼会”，白宫的关键人物如约翰?迪安终于开口，惊天大阴谋大白天下：尼克松总统是水门事件的幕后人，他直接授权情报部门窃取了很多重要会议的机密，并涉嫌妨碍司法公正。
　　1974年8月8日，白宫发言人宣布对总统的弹劾结果：总统宣布辞职。另外和白宫有密切交往的30多名政府官员和智囊人员，也面临着对他们的司法指控。一句话，事件再次显示这样一个信念：没有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总统在内，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当时法庭和国会也是极不情愿地提出警示：应当尽量避免公职人员利用职务窃取政府文件。事后深喉没有受到深究，他的英勇举动无疑鼓舞了有独立声音的媒体，从此他们更多以调查性报道的形式介入到公共领域。
　　作为“水门事件”的余波，FBI一号人物格雷被开除了，1973年2月格雷被解职，“随风飘零”而去。费尔特成为惊弓之鸟，也于同年离开FBI，开始他在全国关于水门事件调查的巡回演讲。
　　1978年费尔特接到法庭一纸传票，他被指控在10年前非法利用公权，没有授权擅自搜查私人住宅。几百名FBI的职员在法庭外面声援他，维护他们自己的权益。费尔特强烈反对法庭不当指控，宣称他的行动完全是为了国家安全，而且通过了规定的法律程序。两年后法庭判决费尔特罪名成立，幸运的是他后来通过上诉，在里根执政的1981年洗脱了罪责。
　　费尔特和他的妻子一直期盼着退休后能过平静的生活，但是当他打完几年的官司之后，他们都被当成他所服务的国家的叛徒。
　　妻子奥德丽，一个本来对生活很有激情的人，承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压力、愤恨和折磨，在1984年过世。费尔特一直对此愧疚万分，无法原谅自己。
　　
　　英雄气短：30年骨鲠在喉
　　
　　“深喉”外孙尼克?琼斯在《名利场》报道公布之后随即发表全家声明：“我祖父是一名伟大的美国英雄。他为了把国家从不公正中挽救出来，不惜冒个人风险，其作为远远超过了任务本身的要求。我们真诚地希望，全国都能够从这一角度看待他。我祖父与朋友鲍勃?伍德沃德合作期间扮演‘深喉’的角色，他很高兴因此受到赞誉。”
　　家人所“真诚希望”的，或许正是英雄难以释怀的。我们下一个客观的判断，老人的内心世界，他的家人也是无法理解的。
　　费尔特感慨地说：“我承认我做的并不是光彩的事，但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无法治愈的谣言和闲语。”他自认也是个自相矛盾的坏蛋，在自己这个位置上，无法协调自己的感觉。尽管是一个华盛顿政治斗争中褪色了的角色，对弹簧刀似的生活不再着迷：在一个极度敏感的位置上，极度机密的信息每天从这流过，同时对自己也要保持极高的警惕，因为自己也是机密的一个部分。
　　
　　他设想有人这样问他：“你想除掉尼克松吗？”“绝对不是，我并不想要他下台。”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也不知道法官会怎么想，他有些思想冲突，“揭开自己的过去，也就意味着起诉将会接踵而来”。那些因为他告密而倒霉的人（很多都是他的同僚），已经有人跳出来大骂“叛徒”。他的回答有点委屈的味道：“决定向媒体泄密是件很痛苦很艰难的事情，简直就是我生命以外的决定。别人可能很难体会在面对不公正时万不得已的心情，而且不公正的源泉就来自白宫和司法部。厕身其中真是痛苦，而且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很痛苦。”
　　不光如此。“这个一生最困难的决定，让他憔悴至今”，这个最困难的决定就是要不要将“深喉”的身份公之于众，让他“憔悴”了30多年。
　　他的儿女对媒体说：“他什么都很担心，甚至担心自己对家人不诚实，我们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是个光荣而不是羞耻。他直到今天仍然认为自己先前做的是对的。”
　　他们希望父亲的最大遗产是成为永久的英雄，而不是永远不为人知。一句“就算是为了家庭”（他的家庭现在经济上有困难），费尔特才最终答应。“他虽然并不在意这个，但确是个好的理由。”儿子马克说得很轻松。
　　深喉一直拒绝暴露自己的身份，在接下来的7个总统任期内，他都保持了沉默。尽管有很多诱惑，比如可以出书，拍电影和电视片――那可是有大把的钱。伍德沃德曾说过，深喉到死都不会说，他自己也一再保证不会泄露秘密。他们虽然是两代人，但他们之间的坦荡让所有的人汗颜。
　　伍德沃德一直和“深喉”及他的家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但这次他有些严厉地警告费尔特的子孙：“我想告诉你们，你们对他的评价过于乐观和简单了。”他还说他有两点是要质疑的，一是他们怂恿他讲出了他保存了30多年的秘密，二是他的头脑现在是否清醒。他说他需要再和费尔特好好聊一次。
　　“一个活泼而悠闲的老人，笑起来很爽朗，一头光亮的白发，眼睛炯炯有神，握手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有力。”现年91岁高龄的费尔特与女儿琼斯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圣罗莎市。
　　祝福他的晚年。
　　
　　“深喉”改变美国新闻业
　　
　　当年《华盛顿邮报》两名记者连续追踪数月，首次曝光“水门事件”，并最终导致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下台。其主要信息源来自一名神秘线人。《华盛顿邮报》一直拒绝透露告密者的身份，但总编辑西蒙斯引用了当时一部知名色情电影《深喉》(Deep Throat)的片名，作为告密者的化名。世界上只有4个人知道“深喉”的真正身份――参与报道的两名记者鲍勃?伍德沃德和卡尔?伯恩斯坦、当时《华盛顿邮报》总编本?布拉德利，还有“深喉”自己。
　　“水门事件”是美国200多年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政治腐败行为。同时，“深喉”也改变了美国新闻业，使秘密的消息来源登上“大雅之堂”，在《华盛顿邮报》许多有关“水门事件”的报道中使用不署名的消息源。“深喉”从此成为这种秘密报道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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