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之得妓与失妓

发布时间:2018-06-20 来源: 短文摘抄 点击:


  唐代礼教松弛,士人行为放荡,刘禹锡也如此,不必以现代眼光来严格要求古人。题目所言刘之得妓与失妓,皆属传闻,未必有其事,我仅借此题,说明文献与真相之间的距离,指明文史考据之复杂。绮题惑众,愿承罪责。
  刘禹锡之得妓,诞生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成语:司空见惯。关于此事,最早的记录有两处。一是孟启《本事诗》:刘尚书禹锡罢和州,为主客郎中、集贤学士。李司空罢镇在京,慕刘名,尝邀至第中,厚设饮馔。酒酣,命妙妓歌以送之。刘于席上赋诗曰:“倭鬌梳头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李因以妓赠之。
  《太平广记》卷一七七转引时,“李司空”作“李绅”。岑仲勉《唐史馀沈》卷三认为“刘自和州追入,约大和元二年,至六年复出,于时绅方贬降居外,曾未作镇,何云罢镇在京”,“同时守司空者乃裴度,此涉于李绅之全误也”。卞孝萱作《李绅年谱》和《刘禹锡年谱》,逐年排比二人事迹,证定以李绅为李司空之不足凭据。然此属《太平广记》之误改李绅,并非《本事诗》原文。
  二是范摅《云溪友议》卷中《中山诲》,颇多不同:
  昔赴吴台,扬州大司马杜公鸿渐为余开宴。沉醉归驿亭,稍醒,见二女子在旁,惊非我有也。乃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特令二乐伎侍寝。”且醉中之作,都不记忆。明旦修状启陈谢,杜公亦优容之,何施面目也。余以郎署州牧,轻忤三司,岂不过哉!诗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寻常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所叙更曲折,但破绽更明显。杜鸿渐是肃、代间名臣,卒于大历四年(769),在刘禹锡出生前三年。宋人刻意加以弥缝,如詹玠《唐宋遗史》即径改作“韦应物赴大司马杜鸿渐宴”,其实韦任苏州于杜去世后近二十年。
  那么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呢?我在九年前曾撰文《司空见惯真相之揣测》(刊《新民晚报》2009年2月15日),认为《云溪友议》的叙述,很可能来自韦绚的《刘宾客嘉话录》,韦是永贞革新间宰相韦执谊子,长庆间到夔州从刘禹锡问学,刘因故人子而无话不谈。三十多年后,韦回忆当年谈话撰成该书。事隔多年,不免有失实处。范摅撰《云溪友议》,更不免添加民间传闻,离事实尤远。至于真相,我推测“扬州大司马”是曾长期担任淮南节度使的名臣杜佑,刘曾担任他的掌书记七年,两人关系昵密,因而发生这样赠妓的非常事件。杜佑曾先后为司马、司空、司徒三司之职务,为司空见《旧唐书·德宗纪》记载,职衔为“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清宫使”,时在他从扬州入相之际,且为时较短即授司徒,其间刘禹锡一直随侍在他身边。当然其间也有难以解释的地方,即《云溪友议》称“昔赴吴台”,又称“以郎署州牧,轻忤三司”,刘诗也称“断尽苏州刺史肠”或“江南刺史肠”,刘任苏州刺史在大和五年(831),时杜佑去世已经十九年,显然难以契合。我认为在上举二书叙事中,包含了与刘禹锡生平有关的一系列细节,从招宴人来说,有扬州大司马杜公和李司空之别;从事发地点来说,有京师与扬州之不同;从刘禹锡的身份来说,有大和六年二月赴任苏州刺史和开成元年(836)自和州刺史授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之不同。到底在哪个节点上传误,皆不可解,至今尚难以得到完美的解释。认为司空即杜佑,至少可以解释“扬州大司马杜公”曾任司空的身份,而“以郎署州牧,轻忤三司”,则可以刘贞元末至永贞间,以屯田员外郎助杜佑判度支盐铁,则郎及三司皆得落实。刘的出生,其实在当时属于苏州的嘉兴境内,颇怀疑此“昔赴吴台”不是指赴任苏州刺史,仅指他早年来往苏州、扬州间的一段经历。无论任苏州或和州刺史,都在韦绚从学刘禹锡以后,不可能见于二人间的谈话。拙解虽然还有一些疑问,但较前人自信得进一解。刘禹锡的谈话,经韦绚多年后回忆写出,再经范摅任意改写,几度变形,与事实不免出入,是可以理解的。
  有得必有失。意外得妓与遇暴失妓,刘禹锡居然都碰到了。
  《太平广记》卷二七三引《本事诗》载:“李丞相逢吉性强愎而沉猜多忌,好危人,略无怍色。既为居守,刘禹锡有妓甚丽,为众所知。李恃风望,恣行威福,分务朝官,取容不暇,一旦阴以计夺之。约曰:‘某日皇城中堂前致宴,应朝贤宠嬖,并请早赴境会。’稍可观瞩者,如期云集,敕阍吏先放刘家妓从门入,倾都惊异,无敢言者。刘计无所出,惶惑吞声。又翌日,与相善数人谒之,但相见如常,从容久之,并不言境会之所以然者。座中默然,相目而已。既罢,一揖而退。刘叹咤而归,无可奈何,遂愤懑而作四章,以拟《四愁》云尔。”居然又是李逢吉。《本事诗》是存留至今,至今无人疑其有伪,原文如下:“大和初,有为御史分务洛京者,子孙官显,隐其姓名。有妓善歌,时称尤物。时太尉李逢吉留守,闻之,请一见,特说延之,不敢辞,盛妆而往。李见之,命与众姬相面。李妓且四十余人,皆处其下。既入,不复出。顷之,李以疾辞,遂罢坐,信宿绝不复知。怨叹不能已,为诗两篇投献。明日见李,但含笑曰:‘大好诗。’遂绝。诗曰:‘三山不见海沉沉,岂有仙踪尚可寻。青鸟去时云路断,嫦娥归处月宫深。纱窗暗想春相忆,书幌谁怜夜独吟。料得此时天上月,只应偏照两人心。’欠一首。”两相比对,可以发现《太平广记》所引根本不是《本事诗》。虽然夺妓者都是李逢吉,且都说在他任东都留守期间,但差异太大,即《太平广记》说是刘禹锡,《本事诗》说子孙官显隐其名,刘的儿子官位、名声都未见超过啊!《太平广记》说是在皇城中堂设宴的众目睽睽之下夺妓,《本事诗》则仅为邀到家中相见;《太平广记》说作诗四章,《本事诗》则云“为诗两篇投献”。可以认为,《太平广记》所引书名有误,根据后面要引到的宋敏求的记录,可以确认《太平广记》的根据是另一部书《南楚新闻》。
  这一故事之另一文本记录,则作唐末商人刘损事,记载最早见《灯下闲谈》卷上《神仙雪冤》:呂用之在维扬日,佐渤海王擅政,害物伤人,具载于《妖乱志》中,此不繁述。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挈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扬州。用之凡遇公私往来,悉令损觇行止。刘妻裴氏有国色,用之以阴事构置,取其裴氏。刘下狱,献金百两免罪。虽即脱于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诗略)。诗成,吟咏不辍。

相关热词搜索:刘禹锡

版权所有 蒲公英文摘 www.zhaoq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