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可乐的战争 兄弟战争少女作者鸽

　　不是百事可乐对可口可乐，而是百事可乐对天府可乐。官司因合资而起，双方力量悬殊，天府可乐胜诉了，但还有远路要走；百事可乐输了，也可以暗自开心。 　　 　　 第三次开新闻发布会，钱黄觉得“有面子”。
　　 地点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这是一个正规的写字楼，位于重庆市中心，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是天府可乐的代理律师，免费提供场所。
　　 之前的两次新闻发布会，记者们不得不一二十个人挤在一个十几平米的会议室。会议室位于一个筒子楼的三层，全部家当是两排沙发。沙发不够坐，有人需要搬凳子。
　　 新闻发布会是为了宣布一个胜利。2010年12月7日，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判决：“被告重庆百事天府饮料有限公司于判决生效日停止使用天府可乐浓缩液乙料的成分、配方及其生产工艺商业秘密。被告重庆百事天府饮料有限公司于判决生效日起10日内返还其从原告中国天府可乐集团（重庆）取得的天府可乐浓缩液乙料的成分、配方及其生产工艺有关的资料。”
　　 宣读着结果，再有几天就满45岁周岁的钱黄，泪眼婆娑，把新闻通稿读得像篇抒情散文。他一个劲地感谢，感谢职工，感谢律师。
　　 钱黄是中国天府可乐集团的现任总经理兼党委书记。
　　 钱黄对《中国周刊》记者说，“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从1984年就在天府可乐，在车间当工人，1994年天府和百事合资后，我一直是天府可乐集团这边讨生活的负责人，带着大家生产自救。眼看着天府可乐这个牌子没有了，我割舍不下。”
　　 让钱黄割舍不下的天府可乐产品，如今只能在那座筒子楼里找到一些图片资料。
　　
　　合资之死
　　 小楼是天府可乐集团的全部家当：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楼，一共四层，第一二四层租了出去，三楼是天府可乐集团的办公区域。
　　 钱黄说：“如今的天府可乐集团犹如空中楼阁，没有土地，没有车间，没有设备，只有这个破破烂烂的楼了。”
　　 天府可乐的前身是重庆“美华汽水厂”，也叫“中国汽水厂”，创建于1936年。1988年，天府可乐配方及工艺研发成功，中国天府可乐集团公司成立。鼎盛时，天府可乐集团在全国拥有108家分厂，2万员工，年利税7千万元，纯利润1千万元，资产近亿元，占据了中国可乐市场八成的份额。让老天府人骄傲的是，天府可乐曾被定为“国宴饮料”。
　　 1994年，天府可乐集团与百事（中国）合资，成立重庆百事天府饮料有限公司。钱黄说：“合资后，天府可乐所有土地、设备以及工厂都划入合资公司，本想以后可以无忧分享利润，但是此后连年亏损。”
　　 天府可乐认为亏损原因是合资公司减少了天府可乐的产量，起诉书称：1995年轻工总会批准同意百事天府公司生产百事可乐等系列牌号饮品，确定国产品牌饮料不低于总产量的50%，百事天府公司长期超过批准比例生产百事系列产品……致使百事天府公司连续十二年亏损。”
　　 而百事可乐的书面回应是，天府可乐集团退出百事天府公司之前，百事天府公司一直都在按照公司章程以及董事会的决策生产天府可乐全套产品（包括浓缩液以及饮料成品）。
　　 天府可乐集团目前的现状，钱黄用“脆弱”来形容：十年的贫困企业，全面停产已5年，自身的能力和基础很薄弱，300多个退休职工，在岗只有十几人，每个月靠拨款救济缴纳职工正常的保险和生活费。
　　 2006年，中国天府可乐集团债务达1.4亿元人民币。天府可乐集团被迫出售全部股份，用来还债。至此，百事控股94 .4%，只有5.6%的股份为天府可乐集团上级控股公司所有。
　　 这一年，钱黄被选为天府可乐集团总经理兼党委书记。
　　 升职了的钱黄满脸愁云。他把私人物品全都拿回家，办公室桌上剩下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这个“集团最高领导”是个冷板凳，公司已经没有生产能力，只剩下一个空壳，一座破旧的小楼、十几个管理层和几个清洁工。钱黄是十几个人中最年轻的。
　　 他可以把工作内容看到底：“这两年的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只能坐在办公室里，接待来来往往的上访员工。总经理，也只是个协调员而已。”
　　 2006年7月份，钱黄在办公室翻出了那些泛黄的合资合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合资合同全文。“这属于公司最高机密，只有一把手才能看到。”
　　 他发现“合同中有很多漏洞，天府可乐和百事可乐的合资存在违规方面”。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看了好几天，仔细研究。
　　 三个月后，钱黄召集了公司的老员工开会。在那个十几平米的会议室，钱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要和百事公司讨个说法，让他们归还天府可乐的配方和商标。
　　 满屋子寂静，然后是喧闹。吵声中有惊讶，有否定，有愤怒，也有叹气。
　　 钱黄对《中国周刊》记者回忆：“归根到底是我们的自信力不够。百事是那么大的公司，大家觉得，‘想想都可怕’。也有人认为我太冲动，是个人感情作怪。”
　　 会议持续了三天，钱黄解释了三天，合同又被重新翻阅不知多少遍。在那个小屋子里，这个公司最高秘密成为公开信息。
　　 天府可乐集团员工平均年龄50岁，几乎每一个员工都是“老员工”，都经历了天府可乐由盛及衰的过程。最终，年轻人钱黄说服了大家。
　　 10月15日，致百事公司的第一份函件，从这个破旧的小楼发出去。
　　
　　交涉无果
　　 函件的内容客气而委婉，希望通过协调的方式双方私下解决。
　　 第一封函件发出去，一片寂静。2008年10月15日开始，天府可乐集团开始快递第二封，第三封……一个多月中，前后累计向百事公司方面寄送6次正式的公函与律师函。百事方面一直未有回应。
　　 钱黄办公的小楼对面是58亩的生产区，四周用围墙围着。这里原是天府可乐的厂区，在和百事合资后，天府可乐集团腾出场地，搬到现在的小楼上办公。
　　 钱黄每天隔着围墙，听着隆隆的机器声，看着来去的货车。
　　 在周围人看来，这个总经理一直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在天府可乐和百事合资后，钱黄曾经担任过集团“自救队”队长。带着大家“生产自救”从廊坊买回来一台30万的设备，生产天鸟可乐，销到村镇市场。他每天开着一辆面包车跑市场，郊区没有宾馆，就和同事在面包车里睡一晚上。
　　 等待对方回音期间，小楼里的钱黄在逐渐变化着。
　　 2008年，重庆国资委举办了法律培训班，被派去学习的都是法律从业人员，钱黄挤在人群中，每天都按时到场，认真记笔记。
　　 办公室里，书籍越来越多，资料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就一本合资合同，到整个屋子随处是书。
　　 钱黄在做各种准备。
　　 2008年10月2日，钱黄自己跑到北京，在国家体育馆，旁听一个品牌中国的活动。他听到了一个骆驼挤走羊的故事，“骆驼要取暖，羊就让一点，最后把帐篷都让给了骆驼。他们借这个故事提到了天府可乐的名字。”
　　 2008年12月，天府可乐集团派李培全到上海百事总部亲自递交第七次协商函件。李培全是原天府可乐的总经理，从改革开放到合资前一直掌管天府可乐，现已年过七旬，他心里很明白，“索回品牌的最佳时机已过。而百事可乐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大不了迫于压力将天府品牌归还了事，然后在一边看笑话。”但是，他还是去了。
　　 百事的回复是：此事交付北京市金杜律师事务所处理，请直接联系律师事务所。
　　 2009年，围墙那面的百事搬到了新厂区。“留下空荡荡的一个院子，设备都搬走了，车间的大门都坏了，要掉下来的样子，满院子的树都被挖走了，地上除了荒草就是大土坑。”
　　 2009年10月，天府可乐以“侵犯技术秘密”为由，向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递交诉状，要求重庆百事天府饮料有限公司、百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立即停止使用并归还天府可乐配方及生产工艺，并请求判令两被告共同向原告赔偿因使用技术秘密造成的损失100万元人民币。
　　
　　过招
　　 这个官司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纠结。譬如：索求多少经济赔偿？
　　 天府可乐集团的代理律师徐来庆说：“法律上是可以申请100万，50万，30万，10万都可以的。但是申请越多，受理费也越高。100万的话，就是要一万多的受理费。钱总在这个问题上开始也是不放心，犹犹豫豫。”
　　 实际上，律师们最后是以“法律援助”的方式进行合作，律师事务所暂不收天府的律师代理费。
　　 作为律师，徐来庆认为最大困难还在于“取证”，天府可乐的大部分资料都留在了合资公司。
　　 开庭当天，钱黄在楼下的小市场花100块钱买了一个28英寸的的拉杆箱，带密码，装了满满一箱子资料。这些资料平时放在办公室“保密的地方”。
　　 如徐来庆所料，这是一场证据的探险和较量。
　　 在诸多的证据和辩论中，有一个过招让天府可乐集团有点蒙：
　　 一审，百事可乐提交的第一份证据是：2006年，天府可乐集团致百事可乐的第一份函件内容显示，天府可乐目前仍然掌握配方的资料。而按照双方之前的合作协议，配方等制造技术应该完全转移给合资公司，那么――天府可乐集团怎么还掌握着配方秘密？
　　 钱黄和律师们一下子蒙住了，之前百事可乐一直称没收到天府可乐的任何函件。此时，百事反而从函件中找到了反击的武器。
　　 不过还好，天府可乐也有证据，证明拥有商业秘密保密权并采取保护措施：原天府可乐高级工程师蒋永煌向钱黄移交的天府可乐配方以及生产工艺材料形成的清单。
　　 问题接着来了。对方律师站起来问“蒋永煌是什么人？为什么他有工艺配方的资料”。
　　 钱黄回忆，“一下子见识了全国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厉害！”蒋永煌是天府可乐集团的人还是合资公司的人，天府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证据，再次蒙了一下，口说无凭。
　　 二审开庭前，钱黄和他的代理律师整天想，“怎么证明蒋永煌是天府的职工呢？”直到开庭最后一天，钱黄想起来：2009年，蒋永煌在天府可乐集团办过一系列的退休手续。
　　 类似的过招，还有几轮。每次开庭都延续数小时。钱黄那一整箱子的证据资料，一点点变薄，又一点点变厚。
　　
　　前路未知
　　 百事要求非公开审理，钱黄和自己的两名律师显得有点孤单。
　　 天府可乐集团的代理律师来自重庆维祯律师事务所，这是一家只有7个人的律师事务所，2003年成立。百事方来了三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分别是：北京市金杜律师事务所，上海市方达律师事务所深圳分所，中豪律师集团（重庆）事务所。
　　 第一次开庭，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钱黄觉得有点“撑不住，等到出庭，身体虚脱了一样，恍恍惚惚的”。让他没想到的是，出法庭后，近百名职工在法庭外面一直站着等候。
　　 对于天府可乐而言，如果失败，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一万多块的受理费怎么办？
　　 2010年12月7日，重庆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判决书下来了：百事归还天府的可乐配方秘密，驳回天府100万赔偿的诉求。
　　 这个结果对双方都意味着什么？
　　 天府可乐是胜诉的，可以合法的拥有配方，完成了第一桩心愿。
　　 百事对此的态度也并不沮丧，首先是不用赔钱，其次，即使天府可乐合法拥有配方，但仍然不能生产天府可乐。因为商标的所有权在合资公司，而百事是合资公司的绝对控股股东。
　　 天府可乐集团的官司还要打下去。徐来庆说：“商标官司的资料已经准备齐全了，等待起诉。”钱黄的理想是：拿回配方，拿回商标，借助外界资本力量东山再起。
　　 其实，就算天府可乐拿回了商标，借来了资金，重新开机生产天府可乐。面对早已成熟的可乐市场，天府可乐会重新被人接受吗？
　　钱黄对《中国周刊》记者说：“在市场经济不成熟时期合资，那时候我们是小学生，有一个学习认识的过程……最理想的当然是合资之前就开始学习，即使后来合资出现了问题也有机会改进。现在学习改进或许有点晚，但是依旧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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