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杈 [剪去心灵的毛杈]

　　理发不仅能去掉毛发的凌乱枝杈，也能去除心灵的毛杈，获得平和恬淡的内心，是一种超值的意外收获。 　　在一个明星辈出的地方开一所美发店，一定是个发财的好地方。但是，厉相华的理发屋竟然开得平平淡淡，荣辱不惊。就像店主的脾气，宁静踏实，安分守己。
　　紧挨着中央戏剧学院日新月异着一条颇有规模的酒吧街。终归是培养明星的摇篮，周围总是会闪动着一些俊美靓丽的身影，总会有一些缭乱心意的喧嚣。随着中戏剧场的散场，夜空里跃动着一些看不见的张狂浪漫，那种只言片语的呼朋唤友。挺拔摇曳的身姿孕育着种种冲动、种种奇妙的可能。
　　这儿的美发店当然、也绝对应该和最高艺术学府的格调珠联璧合吧，学艺术的人能对门面马虎吗?可是，不管周围的时装小店，酒吧餐厅开得多有追求和格调，从店面装饰到价钱到门脸，厉相华的理发店无一不是平民化到极点!理发8块钱，头一次进来都觉得自己看错了。就以这种价格(再往前是5块)竟然在制造明星的地界，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经营了十多年了，这个连名字都随便叫“京广”的小店，说不清是朴拙还是聪明。
　　
　　我上学的时候眼里只看得见光彩华丽的东西，满脑子还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梦想，为着一些飘忽无定的事情激动着，为了所谓的青春爱情燃烧着，对于那时就有的这家3块钱就能理发的小店绝不会留意。十多年后，当我重新回到这条胡同，坐进这家理发店的椅子时，年轻时不能安静的心转了一圈又回到起点，这里独有的安谧平和，让人对于经历过的名利、机运、恩怨情感之类退回到淡淡的．清冷柔润的宁静里。
　　身在媒体，见多了突然蹿红、鸿运如天的所谓都市奇迹，情不自禁地和人比来比去，搞得烦恼非常，常常会陷入纷纷扰扰、迷乱虚妄的想往。每每头发长长了，心里的毛刺也横七竖八起来。往往是带着蛊惑起伏的一腔心事走进小店的，但随着剪子的起落，小厉细长冰凌的手指在头发上掠过，轻描淡写的几句闲聊，心里毛毛杈杈的困惑也修剪干净了，发丝平顺服帖了，心里也安宁自若了。
　　聊的无非是店里眼前的琐事。小厉当然知道他的同行早都习惯叫自己是造型师了。美发业如今都称为造型设计了，是概念翻新名堂繁多的时尚前沿。小厉不去想发财的事，赚得多付出也多，这样平平安安的倒好。这个细细瘦瘦、娟秀沉默的店主，手因为总是摆弄湿头发，一年四季是凉冰冰的。他不像个小老板，倒像个勤快的大伙计，不分洗头等打下手的活，一律是自己干每一个程序。他剪得很娴熟，属于心灵手巧、游刃有余又有悟性的那一类。最可贵的是十二分的细心耐心加诚心．我这种只花8块钱、去去长度的头发，在气派很大的美发店剪也就是10分多钟，但这里怎么也要40分钟。小厉的剪子虽然使得熟练，但很审慎，每一丝每一缕他都顾念到了，用尖细的剪子头均匀地打尖、或纵或横斜批倒比着，细细密密地梳拢排列着，你可以绝对放心每一丝头发都以最恰当的姿态自在飘拂着。头发在他的手里被精心恰当地侍弄着，那是一种被人珍惜也想去珍惜他人的美好感觉。
　　在有名的美发店，耳朵里一会儿就灌满了时尚新概念、新名词，但这里给你理发只是静静的，细腻认真一丝不苟的，并不在乎他的时间效益，技术却比咋咋呼呼的时髦美发店强多了。小厉干这活快20年了，除非春节回南方看父母，没有一天离开过小店。来的都是老主顾，哪怕排队也认他一人，他就连去厕所都得是小跑着。二月二龙抬头、春节、“个一”的长假期前，都是最忙的时候。看着小厉这样的手艺、这样的慢功夫，心有不忍，替他订的价格叫冤。小厉却老是耿耿于怀：“店面新装修了，成本增加了，又涨了3块，老顾客都不来了。”
　　刚开始我总劝他要好好利用明星资源。咸了名和准成名的学生。或成腕的演员习惯了他的踏实用心，毕业离开了也还是回来直奔他的小店，他从来不去抓住别人合个影、挂在店堂里当大旗虎皮。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换了别人不知有多可惜着急呢。看不出小厉为同行高涨的行情心猿意马，满世界发财的泡沫和气氛也吹不进小店。他总说，比起刚来北京的那几年艰苦的日子，现在好多了。家乡的远亲近友知道他在北京混了多年，总有想借钱沾光的，知道他孝顺，就跟老家儿说。家风淳厚，父母放话不得不听，小厉面子很薄，心里也憋屈。他们哪里知道小厉的钱是怎么一分一毫挣来攒来的。
　　经常有形形色色的中戏考生和文艺发烧友进来，自然有很多艺术性的话题闲聊。有年少轻狂表现欲特强的，少不得大言不惭，给在座的顾客上上文艺普及课的听得人坐不住的时候，小厉至多看看窗外，并不去点破也不去批驳。有极度自恋、为稀疏毛发照上一小时镜子、把师傅指挥得滴溜乱转的，变态加忸怩自赏、旁人看得直要吐的主儿，搁我早把人踹出去好几回了，小厉从来都平静自若地恪尽职守，耐耐心心地言听计从。
　　和师傅一样，小厉的徒弟们也很敬业耐心，有时连理发的人都急了，后面排了一大队人，快点送客总是赚多一点，但他们好像都很木讷很轴，恨不得在人家头上绣出花来。有一次，小厉的一个徒弟接待了一位超前臭美的哥哥，一个平头竟然让理了两个小时，苛刻要求一大堆，看得别人都要晕过去了，而小徒弟竟始终没有露出无奈，超级敬佩！
　　不只是头发长了才想起厉相华的理发店，心情乱的时候也想去理发，那感觉就像淡淡地想念一个清幽的茶馆。
　　编辑／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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